3月liām台南:西門(三老爺,赤嵌,五條港)

文字:士哲

Liām台南」是我跟家蓁在這學期新規劃的系列活動。這個名稱是家蓁想的,其中飽含深意。

Liām」使用羅馬拼音,用台語唸起來,是「唸」,是「捻」,也是「念」。唸,是唸歌,唸故事。捻,是捻花捻草。念,是思念想念。這些意象,構成了我們活動的軸心。

每次出遊,我們都會準備一則故事,一份地圖,一段路,和一首歌。故事是台南的歷史故事,我們希望可以透過一個學期,七次旅程的七個故事,串連一個台南簡史的風貌。在旅程的結束,我們會用傳統「念歌仔」(liām-koa-á)的方式,簡短幫孩子統整這趟旅程的所知所見。

我們希望,Liām台南是一個有系統,盡可能不偏重特定區域,有適當深度又不失趣味的台南簡史課程。這是個困難的目標。這七趟旅程,我們會試著,和孩子們一起邊做邊學。


這同一趟旅程,我們帶著三群不同的孩子,走了三次。旅程是一樣,每次卻都有不同的際遇和發現。下面,我先說說基本款的行程,再分別介紹這三趟旅程的特別際遇。有參加活動的孩子和爸媽,可以看完基本款後,直接跳接你們參加的活動場次,回味一下。

(一)基本款行程

走路行程

鴨母寮菜市à三老爺宮à赤嵌樓à大天后宮à西門圓環à普濟殿à老古石街à兌悅門

故事


我們講故事的地點,是在三老爺宮前。三老爺宮前的橫向的窄巷,就是德慶溪的舊河道。我們在這個地點,跟孩子們說了這個「Chhiah-khàm ê 故事」。詳細內容,請看這裡

之所以挑這個故事當作Liām台南的第一個故事,有許多考量。一方面,這個顧是很從「大歷史」的角度出發,可以建立一些最基本的觀念。另一方面,這個故事又談到了對台南人而言很敏感的主題:國姓爺鄭成功。許多小孩,包括我自己小時候,都曾經聽過一系列鄭成功的神話,像什麼殺鶯歌精鯉魚精,或者說虱目魚是當年鄭成功說「啥物魚」的訛傳之類的。這些鄭成功的神話圍繞在台南人的耳邊,使得鄭成功犯下的屠殺罪行很難被理性的認識跟檢討。持平而論,鄭成功可能是台灣史上屠殺最多原住民的侵略者。但他的雕像,卻還豎立在這個有許多原住民居住的城市,火車站前。

講述故事的過程中,就有台南小孩提到了「啥物魚」的說法。這個說法其實有很多不合理之處。譬如,鄭成功是說閩南語的,聽到他說這詞的人們也都會說,這些人會那麼分不清楚「啥物」(siáⁿ-mih)跟「虱目」(sat-ba̍t / sat-ba̍k)的差別嗎?鄭成功這個大海盜,對海洋如此熟悉,會沒見過常見的虱目魚?再說,他講一聲就每個人都知道,他是有擴音器還是會心電感應?

我提出了這些質疑。並且跟孩子說了我聽到的版本:「虱目魚」(sat-ba̍t-hî / sat-ba̍k-hî)這個詞,是從西拉雅語的「麻虱目」(môa- sat-bat)演變而來的。孩子們跟著我,一起唸著這個古老的詞彙。我們說的「台語」,裡面處處藏著原住民語言的痕跡,像是故事裡說的「Chhiah-khàm」,也是如此。

另一個我會與小孩共同討論的,是國姓爺的戰略打法,讓小孩想想看,如果他是國姓爺,會如何部署兵將。小孩多半覺得要先攻擊兵力集中的熱蘭遮城,但國姓爺的打法卻是先攻普羅民遮,並且兵分四路。這兵分四路,會去談到其中一支主力乘船前往內陸,看守西拉雅部落。從這裡,我們細談荷蘭與西拉雅的關係。這個關係不是單純的「壓迫屈從」,他們也不是有待解放的一群人(鄭成功「驅逐」荷蘭人)。在這場戰爭裡,西拉雅反而會比較站在荷蘭一方。憑什麼要信任奸滑狡詐的漢人海盜,而不信任有一定合作關係的荷蘭人呢?

三老爺宮


三老爺宮內奉祀朱,曹,魏三老爺,以及玄天上帝。朱王爺即是國姓爺,曹魏二王爺,據傳是鄭成功的子嗣(鄭經,鄭克塽)。廟口有一新立的石碑,標明這裡是國姓爺登陸頭暝安營之地。據考據,國姓爺應該由今天柴頭港溪與鹽水溪交口一帶(六甲頂附近)登陸,並於第一天晚上抵達此處安營。

我們在廟裡玩「找神明」的遊戲。拿著廟宇的簡介,尋找相片中的神尊。孩子的眼中,每尊神明看起來都很像。慢慢的指認,才發現有所不同。相片中的神尊都是三百年的古物,鎮殿的泥塑神像。廟公阿伯幫我們開鎖,讓我們進到內側的神桌,才找到這幾尊神尊。阿伯很熱心,跟小孩介紹神尊的來歷,給小孩看出巡的「放大版」,和鎮殿的「縮小版」,也介紹青面的「馬王」。「尋寶」的遊戲,總是可以引起孩子的動機。

赤嵌樓


其實,在說完故事以後,我們就沒有安排什麼固定行程了。跑景點式的導覽不是我們想做的事情。每到一個地方,我們就只會拋幾個問題,剩下,就交給旅程。

在赤嵌樓,我們問孩子,他們看不看得出來,哪裡是荷蘭人蓋的,哪裡不是。

荷蘭人不是漢人。照理講,不會蓋出漢人的建築,那麼赤嵌樓的主體就應該不是他們蓋的。那荷蘭人蓋的Provintia在哪裡呢?孩子們尋尋覓覓,找到兩處。一處是在側面的低處入口,另外一個則是在後方的稜堡遺跡。這兩處遺址都做有告示牌,孩子們找到,閱讀,並確認。這趟旅程,他們多學會分辨一件事。

這樣就很夠了。

兌悅門

我們從赤嵌樓走到對面的武廟,繞小巷走往大天后宮,右轉走到東門圓環,取右側繞圓環,過馬路後再接小巷,一會兒就抵達奉祀池府王爺的古廟普濟殿。繼續前行,右轉通往海安路,穿越馬路直行,就是「老古石街」(loo-koo-chio̍h-ke,今信義街)了。老古石街街尾,就是兌悅門。

兌悅門是府城西門外城(甕城)的城門,位於五條港之新港墘。這裡是我們旅程的終點,在這裡,我們請孩子們分享,在這段旅程裡面,他們覺得最好玩的部份是什麼?以及,他們是否有新學到一件什麼事情?一趟旅程出來,不需要學太多事情,小小一件就夠了。譬如,chhiah-khàmSaccam。譬如,葉編草蜢的一小部份作法。譬如,法輪功的人們究竟在宣講什麼?


孩子們說完後,輪到我說。我寫了兩葩四句聯,把我對這段旅程和歷史的印象,濃縮成五十六個字。我先唸一遍,解釋一下意思,再把這兩葩詩句用唸歌仔最常使用的「江湖調」(即「勸世歌」)來唱。在唱的時候,我請小孩做兩件事:(1)看著歌詞單,看跟不跟得上我唱到哪裡;(2)在結尾的時候,我會打一個暗號,請小孩跟我一起唱「伊~~~~」當作收尾。下面是其中一段唸唱,還有歌詞:

鴨母寮仔三老爺
國姓頭暝來安營
頭前就是赤崁社
荷蘭起造紅毛城

斡頭向西五條港
王爺媽祖顧船帆
流過舊街佮小巷
五條水路通台江


(二)Ê早班

Ê早班,有半數以上都是初次合作,或合作經驗不多的孩子。孩子們跟我,都還在摸索彼此合作的模式。合作經驗少的孩子們,一方面總會試著去「探底」,一方面,對於「上課」會比較敏感,需要把握機會去玩。這群孩子今天的狀況,就像是這樣。

你家住哪裡


在三老爺宮前,一開始,我跟孩子們玩了一個「你家在哪裡」的遊戲。孩子們說出自己家的位置,由我來指出,在古地圖(清嘉慶年間)上面,他們家大概分佈在哪一區。結果,很多人都是住在「城外」的地方,也很多人的家還沉在海裡。談到台南的歷史文化,大家往往都先想到府城。但有九成以上的地方,可是在府城城外呢。這些地方,我們要一一去走。

遊樂場



孩子們在赤嵌樓裡面,玩起了溜滑梯的遊戲。這塊石板長又滑,對孩子們來說,正是溜滑梯最好的場所。

我和家蓁對於孩子們這個遊戲,有一些考量點,譬如,到底危不危險?會不會影響到其他人?是否會毀壞古蹟?孩子們到這裡,該不該做這樣的事情?

危險的考量,以孩子的玩法和能力來說,其實不至於很危險,大概與爬樹相當。影響到其他人,則是在我們玩耍的途中,並沒有其他人使用樓梯。毀壞古蹟,則這個地方是新鋪的石板,不屬於古蹟,而看起來會毀損的程度也不至於比走路嚴重。至於孩子們來到這裡,該不該做這樣的事,我的看法是,應該要能讓孩子把古蹟和廟宇,當作可以親近的地方,而不是一個只能「參觀」的地方(當然室內展場就是另一回事)。那麼,在不違反上面幾個條件的前提下,孩子們在這裡玩耍一下,就是有益的。

過程中,有經過的大人笑呵呵的看著,也有人說別這樣。孩子們的行為觸碰著公共空間的敏感神經。如果這個觸碰是合理的,就可以製造出好的討論契機。

後來,我跟家蓁也上去滑了幾次,真是很刺激,很好玩。

玩完以後,孩子們進到室內的展場,也想跑跳。我在一個義工的提醒下把他們叫了出去,到外面的空地去玩耍。在外面的空地上,我們玩鬼抓人。玩累了,開始尋找荷蘭史蹟。

對孩子們來說,這樣「隨機」的學習步調,反而最能在與環境的互動中,逐漸發酵。

普濟殿


我們跟普濟殿的池府王爺問好。到側殿,孩子們發現祈福卡,就想寫個幾張。

這群孩子們的願望,多半和考試相關。或者,跟不想被處罰相關。

我們把祈福卡別到榕樹下。希望王爺能看得懂,聽得見。

(三)Ê晡班


特技


下午的鴨母寮菜市,空蕩蕩,只有幾個店舖還開著。我們遇到了一個南英的學生,在路邊等著要到垃圾,順手就拿起酒瓶,耍起了特技。

真的非常精彩,我們看完以後,忍不住就拍手了。殿後的孩子趕上了,我們又央求少年家表演了一次。這次又是不同的花招,同樣精彩。

他說,他們學校有專門教這種調酒特技的社團,還去參加比賽。他自己已經練習兩年了。真是很有趣,人文薈萃之地,巷弄裡處處是能人。

法輪功


赤嵌樓與武廟一帶,總是有一群法輪功的學員們,舉著立牌,發送傳單。說真的,我不曾停下腳步,聽他們一言。今天,孩子們卻停下了腳步,仔細聆聽。

阿姨詳細跟孩子們解釋,還設法調整自己的說法,讓孩子可以聽懂。他訴說了法輪功學員被中共強摘器官,以及中共製造假自焚污衊法輪功的事情。孩子們聽了,一方面覺得血腥,可怕,另一方面又想追問,中共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?阿姨說,那是因為法輪功的人太多了,中共嫉妒,擔心。孩子們又追問了一些,阿姨拿出了報紙,分給有興趣的孩子們。臨走時,旁邊其他法輪功學員,還讚美孩子,終於知道了「真相」。

進到赤嵌樓裡,我們又繼續討論這件事情。

孩子們要我把剛拿到的報紙唸給他們聽。要唸這個真的很難,因為內容很長,大多數又都不是小孩的用詞,我就盡力去翻,講給他們懂。我很疑惑的是,他們怎麼會這麼有興趣?阿恩跟阿慈是最有興致的兩個。他們說,也不是覺得很有趣,而是,就是覺得該知道。

我們坐在赤嵌樓的地板上,討論著。話題越聊越遠,聊到西拉雅語的流失,聊到我們自己也慢慢忘了祖先的話要怎麼講,連台語也忘記了。一趟旅程,有很多談論的起始點,抓到,教育就開始了。

草蜢


在武廟旁邊,我們遇到了一個編草蜢仔的阿伯。他把孩子們兜過來,示範編草蜢給大家看。

阿伯使用的是椰子葉。先裁成適當的大小,把柄和葉肉之間劃開,然後開始編織。十分鐘左右吧,一支草蜢,就成形了。阿伯的葉子都是自己去找來的,做的數量不多,不賺錢,做著玩而已。孩子們仔細的看著,完成後,阿伯送了我們兩隻。

兩隻要怎麼分給這麼一群人呢?這可就傷腦筋了。後來,我們決定一個家庭一組,一隻給阿庭家,一隻則是阿恩阿容阿璇家,阿慈媽媽則買了一隻。一路上,孩子們吹著草蜢身上的哨子,嗶嗶嗶。

阿伯人非常熱情,而且不藏私。或許,下次就能安排一趟,特別來拜訪這個巧手的阿伯。

(四)賴賴趖

月琴


跟賴賴趖的孩子們走的這天,感覺很自在。就這樣尋常的聊天打屁,從起點到終點。

這群孩子們大多看過我的月琴。我們在赤嵌樓旁的一棵榕樹下玩耍,曾彈過幾次月琴的阿昕,就把琴掏出來複習。在榕樹下,一個孩子抱著月琴,彈起了「點仔膠」,這真是美麗的場景。古老的樂器,重新成為他記憶的一部分。

每到停下來的時候,阿昕總會抱著月琴,彈個幾下。其他孩子們偶爾也圍過來,撥撥弦,彈個幾下。在赤嵌樓裡的時候,阿昕又開始彈琴,就因為這樣,開啟了一趟奇遇。

功夫


一個台灣人和一個外國人,在赤嵌樓裡對練功夫。外國人看見阿昕抱著月琴,覺得很感興趣,就過來打招呼,想看看這把樂器。外國人用彈吉他的方式彈了一陣子,我們還拍了一張合照。


那位台灣人,羅先生,是他的老師,是一間科技公司的老闆。他修煉武術已經很久了,當場,他就秀了幾手給我們看看。他先演練了「詠春」的基礎手勢,接著又解釋了「橋」的原理。阿翰聽得很認真,他後來解釋說,「橋」的意思應該就是用來攻擊的地方。我自己的理解,「橋」應該是指攻擊和防守的關鍵。如果能夠掌握到對方的橋,就可以把對方箝制住。



套路演練後是真人演練,我被拿來當靶子練了幾招。不但是出拳打不中,被抓住掙不脫,背向一下就直直後退,前進不了…..

後來他們兩個又對練了比較真槍實彈的對打。外國人被狠狠揍了幾下。羅先生真是太厲害了,有小孩就說,看得都想去學了。

我問羅先生,他們為什麼要練武術。他說,他們練的武術,是福建的傳統。作人不能忘祖,不能忘記自己的傳統。

小孩拿著傳統樂器,跟修煉傳統武功的大人們相遇。說起來,真是美得像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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