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什麼是『自主學習』？】

昨天，思考著自主學習的問題。小孩，或者任何一個人，如何可能發展出自主學習，一直是我實踐教育時思考的重點問題之一。通識課的設計，主要也是由此產生。

但是，回頭來檢查通識課的成效，卻會發現，真的有把課堂裡做的事情，帶回家裡變成一項嗜好，或者變成一個日常生活閒聊的主題，這樣的小孩並不多。雖不多，但是有。而且很有趣的是，要不是自學的孩子，就是（被安排的）課外活動不多的孩子。

如果要說這些小孩的共通點，我只想到一點：閒。我覺得這足以說明一件重要的事：有大量、充足的空白時間，是發展自主學習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。

這很有意思。因為這個想法，和一般大人在看待「學習」的觀點，完全背道而馳。真是很奇怪，「自主學習」這種狀態，好像真的是「越認真就越做不到」！這到底是為什麼？或許重新整理一下我們看待學習的觀點，有助於搞清楚這個問題。

大人的學習，往往是有明確目標，明確計畫的。學習的過程，就是依照這一目標來制定。這樣的學習，其動力來自於學習者對目標價值的認同。舉個例子來說，大學生到了大三大四，有時會想來學個「第二專長」，因為這個專長可能在職場派得上用場。這個「派得上用場」，就是第二專長的價值所在。這種對價值的認同，有時候是針對學習成果本身，有時候也可能是針對學習的附加效果（譬如成績、金錢、升等）。無論是哪一種，這樣的學習都是主動的，為了達成目標而實踐的（相對於各式各樣顯然被迫的學習）。這種實踐的特色在於，對於「手段—目的」之間連結的明確掌控，以及伴隨而來的，對時間程序的明確掌控。為了把琴拉好，一個有經驗的學習者，會幫自己安排一套SOP練習程序，以幫助自己可以持續精進，或者至少維持技藝。這種精確的安排，就是這類「目標學習」的特色。

但另一種學習模式，正好相對於目標學習的精確。這種學習，或許有個目標，但目標是漂移的，「手段—目的」之間的連結也不明確，甚至，目標根本就是可以達到，也可以不要達到的！比起目標學習，精確的依照目標來制定學習方法，這種學習模式則是「隨興所至」的實踐他當下有興趣的事，根本缺乏一個計畫性的長遠目標。這種學習，更像是遊戲，在世界中擺弄一套規則，然後依循著自己制定的規則來實踐，但這套規則卻對當事人產生莫大的吸引力。這樣的學習，具備不同於目標學習的另一種主動性，其動力不是來自對目標的價值認同，而是來自於純粹的興趣。這種興趣，也就是所謂的「學習動機」！「興趣學習」就是跟著學習動機發展，而不訂定明確的步驟與目標，在時間程序的掌控上，也顯得隨意雜亂，因為太多步驟都只是純粹嘗試性的，而沒有一個明確的評量標準。彈性而自由，是這類「興趣學習」的特色。

在上面的兩段論述中，兩種「自主學習」的樣態，已經刻劃出來了。一種，是出自對目標的追求，發展出的「目標學習」。另一種，則是隨興所至的「興趣學習」。這兩種學習狀態，都同時在大人小孩的身上顯現著，並且互動著。興趣學習，提供了一種興趣的基礎，讓人有機會往目標學習邁進。有一類人，喪失了大部分感受「興趣」的能力，就會變得只能針對學習的附加效果，來發展目標學習。這樣的過程中，人就逐漸功利化了。然而，即便是從興趣學習出發，發展出針對學習成果的目標學習，學習仍然有逐漸、例行化、教條化、工作化的危機，使得其中的興趣成分逐漸被稀釋淡薄了。

興趣學習發展的必要條件，就是空白時間。空白時間不是找一件休閒去做，而就是空白。空白才能讓興趣學習需要的嘗試，隨興自由的發展。這不僅僅對小孩來說是必要的，對大人來說更是重要的。比起小孩（只要沒有被弄壞，小孩絕對可以很自然的進行興趣學習），大人更有把興趣工作化的傾向，而讓自己全部的時間都被明確的目標，與實踐佔滿。「手段—目的」的明確連結，就意味著「必須」。但興趣學習卻是把這些連結都弱化，多元化，遊戲化了，不是為了什麼必須，一切都是「好玩」。觀察小孩自行發展出的學習過程，看到的就是這些「好玩」，但大人往往順著自己的定見，很快的進入「必須」。

「興趣學習」，其實是一個調整我們與世界關係的機會。在目標學習裡，人跟世界的關係很緊密，充滿各種「一定」。今天一定要練習十遍，一定要把這篇文章寫完。但興趣學習，則是不用多說的「想要」。想要拉一首曲子，想要寫篇文章，而且，沒有也罷，但就是想。在這裡頭，人和世界的關係是鬆弛的，世界沒有逼迫著人去做什麼事，而是人在世界裡隨興行動，隨興停止。

隨著興趣學習，實際上就是一種休息。從充滿「一定」的世界裡暫時退出，自在活著。

空白如此重要，快樂如此重要。無論是大人或小孩，都別忘了，要快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