週三(10/30)早上,得到一個特別的機會,進到柳營國中談白色恐怖。
說老實話,我自己逃避這個議題有好一段時間了。之所以逃避,很大一部分是情緒問題。我對於當前獨派圈子談論這個議題的方式,感到很噁心。以那樣扁平的方式談白色恐怖,不過是把傷痛當成政治工具罷了。於是我漸漸對這個主題失去熱誠。
但白色恐怖的歷史,與受難者相處的經驗,又確實在我生命裡佔了重要的一塊。我至今仍記得,當面與一個八十多歲的共產黨員相遇,談馬克思主義,他眼裡閃爍的光芒。那樣活生生與如此複雜的生命相逢的悸動。
這次備課,又一頭栽進了這些人生故事裡面。尤其是鹽水葉盛吉的故事。如果不是這次機會,我甚至忘記他的傳記在我的書櫃裡XD。也一併複習了李媽兜,以及麻豆、大內等地案件的概要。
問題是,這麼複雜的故事,到底怎麼說給這群不知道什麼是白色恐怖,也沒興趣知道的小孩聽?
我決定從「聯想」開始:看到「白色恐怖」,你想到什麼?然後蒐集全班的意見,在黑板上組成一朵文字雲。其中絕對歡迎不正經的答案,我自己就先做示範:說到白色恐怖,我就想到我家隔壁的小白:他成天處心積慮要咬我,超恐怖的。於是,小黑、小黃,都跑了出來......
從這朵文字雲,我大致確定,孩子們對白色恐怖的了解很少。但他們願意瞎扯,這很重要。要是連這個能力都喪失,我就很難說故事了。
我決定,先讓他們腦袋裡白色恐怖的形象,變得具象一點。我問了一個具體的問題:你們想像中白色恐怖的受難者,長什麼樣子?有錢還是窮?住在哪裡?匯集起來,小孩的印象是,白色恐怖受難者,是一群很窮、成績不好、住在破房子裡面,長得邋遢的人。有了這個形象,我就好做事了。我跟他們說,白色恐怖受難者,很多跟你們說的完全相反。等等我們要看的葉盛吉,就是一個完全相反的例子。
葉盛吉的老家,就是鹽水的八角樓。柳營就在鹽水隔壁,他們對這地點有些印象。我準備了一份「葉盛吉檔案」,裡面包含葉盛吉的成績單、日記、給兒子的絕筆信、和傳記的一部分,讓小孩來解讀: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?
我赫然發現,找個形容詞來形容葉盛吉,對這群小孩相當困難。剛剛文字雲是寫在便條紙上,現在要用講的,他們變得有點畏縮。而且,發生了一個奇妙的狀況:所有人講話,都變成成語!
葉盛吉是個學富五車、能文能武、品學兼優、全副武裝(這個來亂的)......的人。我都覺得自己在跟古人說話了!我有點暗示性的跟他們說不用講成語,但他們依然繼續!
其實,我大概猜得到為什麼。成語,有很多種掩飾功能。有時,是在掩飾說話的人沒有自己的看法;有時,是在掩飾說話的人缺乏信心。這些孩子,其實有許多想法和感受,但他們一方面擔心「說錯」,一方面又覺得發言一定要言之有物,卻又對自己所說不是很有信心,於是,只好以成語包裝。鄉下的孩子,常常會遇到這個缺乏信心的難關。市區的孩子,常常是反過來,沒什麼想法卻說一大堆XD
這個教案的閱讀量,對他們來說有點大。這點我事先考量不夠。我大概到教案中途發現這件事,就把討論變得更簡單一些,主要由我來講述。先從葉盛吉讀台南一中(今台南二中)開始,講到日本留學,遭遇空襲,到他戰後轉至台大醫科,加入中共,以致1950年殞命。
葉盛吉的故事,有一個值得探討的地方:他是貨真價實的「共匪」。這個詞,小孩也多半有些印象,卻不知其意思。我用國民黨和民進黨來比喻。在學校裡,會有支持國民黨的人,也會有支持民進黨的人,但這兩種人都是無罪的,只是支持不同黨而已。但白色恐怖,就是你支持不一樣的團體,說國家不認同的話,唸不可以唸的書,唱不可以唱的歌(我放了「補破網」)給大家聽,都可能會出事。「共匪」其實就是支持共產黨的人,在國民黨統治區,很有可能會出事的。反過來說,在共產黨統治區,你要是支持「蔣匪」,也會出事啊!
時間有限。關於不義遺址的部分,我只約略談了一些。我談了記憶的重要,而地點能幫助我們記憶。我請孩子們列出葉盛吉故事中重要的地點:八角樓、東京、台大、馬場町....。然後略提了台南的幾個可能的不義遺址:總爺糖廠,麻豆分局,湯德章公園。
下課後,有一個號稱「看得到」的孩子,跟我詳細追問了馬場町的位置,說他想過去看看。還有小孩跟我索取資料,還想把葉盛吉的傳記要走XD。
孩子們的心中,留下什麼呢?我沒有想教授憎恨或立場,但我希望土地的往者,這些奮鬥與苦難的故事,莫要被來者遺忘。
你是少數會以比較客觀、中立的立場教導歷史的人。
回覆刪除在現代紛亂的社會,能以理性的角度,教導孩子思辨,我認為非常難得。
對於這一點,我認為你是非常值得鼓勵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