鳳凰樹的夢~商滿生的故事

1. 講堂中
   
   在工學院的大講堂裡面，許多學生正在大聲說話。
   
   他們在討論幾天前，二月二十八日，台北發生的那件事。聽說，一個賣菸的老婆婆，被外省人警察打暈了。聽說，一個在旁邊圍觀的路人，被警察開槍打死了。聽說每個地方的台灣人，都在生氣，對外省人的政府生氣，不想再被當成低一等的人。
   
   有學生拿來了槍，是從警察局裡面搶來的，他們想要用武器跟外省人對抗。有學生反對這麼做，他們認為應該好好溝通，把人民的心聲說給政府的官員聽。兩群人大聲爭吵，找不到解決的辦法。
   
   一個帶著圓圈圈眼鏡的大叔，在講堂旁邊，看著他們爭吵。他想起自己在日本當學生的日子，充滿夢想跟熱情的日子。他的名字，叫做商滿生。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2. 馬克思主義
   
   商滿生在年輕的時候，心裡有一個夢。
   
   
   
   
   他出生在很有錢的家庭，從小什麼都不缺。去日本念大學的時候，他讀了一個叫馬克思的人寫的書。那本書讓他發現，自己手上的錢，其實不該是屬於他的。
   
   如果有一塊木頭，本來值十塊錢，有一間傢俱工廠，把它做成一張值一百塊錢的桌子。那，中間多的這九十塊錢，應該是屬於誰的呢？是工廠的工人，還是工廠的老闆？
   
   如果有一個小島，住著很多農夫。農夫種出了很多的甘蔗，讓統治小島的皇帝做成糖，賣出很多很多的錢。這些錢，應該是皇帝的還是農夫的呢？
   
   那個小島，叫做台灣。皇帝是日本人，那些農夫，就是商滿生從小每天相處，住在台南的人們。讀完這本書以後，他決定要做一點不一樣的事。
   
   
   
   
3. 社會科學研究會
   
   「錢應該屬於真正在工作的人，是農夫的，是工人的。如果你也相信這件事，請加入我們吧！」
   
   
   
   
   
   
   許多在日本念書的台灣學生，跟商滿生站在一起。他們一起唸書，參加抗議，宣傳他們的夢想。他們一起做夢，夢想有一天，世界上不再分有錢人和窮人，所有人都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。他們幫自己取的名字，叫做「社會科學研究會」。
   
   直到有一天，日本的警察決定，要抓走每個做這種夢的人。不管日本人還是台灣人，都禁止做這種危險的夢。
   
   商滿生跟他後來的老婆，吳月珠，回到了台灣。吳月珠成為台南第一個女牙醫，商滿生成為「永和行」的老闆，賣各種豆子、粉、還有甜點。但他們都沒有忘記，自己曾經做過的夢。
   
   
   
   
   
4. 遊行
   
   商滿生站到學生之間，跟他們說了他的計畫。
   
   在三月六日的時候，一大群學生，排成一個好長好長的隊伍，站在隊伍最前面的，是商滿生。
   
   他們走過種滿鳳凰木的「大正通」，像羽毛一樣的葉子金黃色葉子飄落在他們身上。
   
   
   
   
   走過「大正公園」，繞著公園的外圍的道路，把手上的旗子舉高，大聲喊出上面寫的字：「促進地方自治之實施」、「改革本省腐敗政治」、「確定地方民主」、「建設新臺灣」、「擁護國民政府」。
   
   
   
   
   他們走過熱鬧繁榮的末廣町，附近的人們都跑過來看了。有人也跟著一起大聲喊口號，他們希望政府的人，真的能聽見他們的心聲：可以自己選舉自己的市長。讓住在這個城市的人，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。
   
   那天，沒有人拿出武器。但在一個禮拜之後，大正公園，傳出了一聲槍響。
   
   
5. 槍響
   
   開槍的人，是國民黨的軍隊。被打死的人，叫做湯德章。
   
   他是在二二八之後這段混亂的日子裡，努力幫台南維持秩序的人，也是被議員們票選出來的市長候選人之一。他被殺死以後，士兵們不讓他們家的人，去把屍體帶走，甚至不讓他們在屍體上蓋上白布。
   
   湯德章的屍體，就這樣放在大正公園裡面好幾天。鳳凰木金黃色的葉子，飄落在他冷冷的身體上。
   
   那時，吳月珠正用盡所有的辦法，尋找商滿生。
   
   
6. 尋找商滿生
   
   就在兩天前的早上，商滿生騎著腳踏車出門，就再也沒有回家。吳月珠著急的要人到處打聽消息，一位楊先生問到，他是在大正公園附近的警察局，被抓走的，關在派出所裡面。吳月珠非常擔心。他知道被抓走以後，很多人都被虐待。有的人被用銳利的鐵線穿過手掌；有的人被24小時用強光照眼睛，不讓他睡覺；有的人身上被打出數不盡的傷口；有的人，就這樣再也回不來。
   
   楊先生問到一個消息，說商滿生被送到台南郊外的監獄裡面。他們決定一起到監獄去救他。
   
   
7. 金條
   
   但是，該怎麼救呢？去到了監獄，吳月珠跟楊先生，發現他們根本聽不懂國民黨的士兵說的話，士兵們也聽不懂他們說的。只能勉強寫字來溝通。這樣是要怎麼救呢？
   
   只有一個辦法了。吳月珠從床底下，拿出一個重重的包袱，請楊先生送到監獄去。包袱的縫隙裡，閃著黃澄澄的光。一個包袱還不夠。吳月珠又叫楊先生，帶第二個包袱過去，然後是第三個、第四個......
   
   終於有一天，商滿生得到了「被審判」的機會。這本來是每個被當成罪犯的人，都該有的權利。現在卻需要用數不盡的黃金，才能換到。
   
   法官說，商滿生的腦袋裡，有不對的東西，必須要送到台北去「改造」。吳月珠知道判決的時候，流下了眼淚。她想，法官一定是發現了，藏在商滿生腦袋裡的夢了吧。
   
   
8. 惡夢
   
   被抓走後三年多，商滿生終於被釋放了。
   
   那時候，他整個人只剩下皮包骨。他時常在夜裡，因為惡夢大叫、醒來。關於在監獄裡發生的事情，他什麼也不說。家裡附近，時常有詭異的人躲著、偷看，然後秘密通報政府，商滿生在做什麼，說了什麼話。他們想要監視，他的腦袋裡，還有沒有不對的東西。
   
   後來，商滿生又被抓了第二次，甚至連吳月珠也被帶走了。政府的人說，他們跟中共的間諜有關係。為了救他們，商家的人把家也賣掉了，搬到一間小房子裡。他們的家，曾經是台南民族路上，最高的一棟樓房。
   
   
   
   
   
9. 回到屬於我的地方
   
   第二次出獄，商滿生變得更虛弱了。但他還有一個夢，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。夢想有一天，世界上不再分有錢人和窮人，所有人都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。那時，他已經快五十歲了。他想，或許只能把這個夢，交給未來的人了吧。
   
   他接受朋友韓石泉的邀請，成為了光華女中的校長。監視他的人，仍然在學校的附近，他家的附近。他努力經營這間從日本時代就設立的學校，不再說出自己的夢，而是讓更多學生找到自己的未來。他一直努力工作，直到他的眼睛再也睜不開的那天。他又看見年輕時作夢的自己，金黃色的鳳凰樹葉，灑在他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