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624動腳動手】:陳卿寮。降妖伏魔天地掃

(1) 文化教育

從許久以前,就聽過陳卿寮掃帚的名聲。這次,在社大同學明芬的帶領下,終於有機會實際進到陳卿寮的大廟,保山宮,一探天地掃的真面目。

陳卿寮的人們非常非常熱情,我們在廟裡談話,慢慢的更多更多人圍了過來,參與活動的討論。還來,還藉這個機會訪問了王錦德市議員,他是陳卿寮人,重小就幫忙做掃帚,他們家的孩子,可以說就是掃帚,還有蔥蒜養大的。陳卿寮的經濟,就靠這些產業,來支撐起來。


非常好的機緣,非常深刻的在地文化,但卻也讓我陷入煩惱:這些內容,如何帶給孩子?這可能牽涉到一個更基本的問題:我們要帶給孩子的文化,究竟是什麼?


以綁掃帚來說,重要的,是綁掃帚的工藝嗎?或者,重要的是掃帚的使用?還是,掃帚與人的關係,才真正重要?如果是這樣,那麼重點就在陳卿寮人對於掃帚的記憶,以及認同了。一支掃帚,展開了龐雜的網絡,在這其中,哪些是教育的重點呢?

這是個難題,卻也是文化教育不能不面對的問題。或許,可以先從反面想想:怎樣的文化教育不夠好,或者說不夠深刻呢?

以我的觀點來看,如果只是學到綁掃帚的「技術」本身,那就不夠深刻了。這樣的活動很容易變成「工藝」課,失去了手藝作為「文化」的性質。試想,如果孩子們進到廟裡,用大人事先處理過的材料綁完了掃帚,一人帶個幾支回家,這樣子跟做美勞材料包,有多大的差異嗎?


那麼,「工藝」少了些什麼呢?怎樣才能從「工藝」看見「文化」?

我想,重要的是「地方」,和「生活」。

重要的,不只是去綁一支掃帚。而是看見為什麼要綁掃帚?誰在綁掃帚?為什麼要這樣綁掃帚?從哪裡取得材料?為什麼到那裏去取?怎麼取的?如何販賣?到哪裡販賣?

這一項一項的「技術」,其實都是人的發明與生活,是記憶與感受。文化教育要做的,不是重回古早的時代,那不是任何一個教育者做得到的事(也不是該做的事)。該做的,是搭起一座橋梁,讓不同的世代和群體之間,能共享記憶與生活,能感受到我們共同居住在這裡。這樣的共同感受,也就是認同的開端。

(2) 掃帚養大的小孩

談了許多理念,來談談實際上我們怎麼做吧。那麼,就從「人」出發。我準備了一個「掃帚養大的小孩」的故事,來當作活動的開端。詳細故事,請看這裡



這個故事,是綜合了許多陳卿寮人的口述寫成的。我希望把主角的年紀拉到跟小孩一樣的「孩子」身上,帶入一種不同時空的小孩生活。從生活的視野裡,可以拉進空間觀(放學的路線,榕仔腳,市區的相對位置,遠方的南化),可以拉進人對掃帚的想法,也能拉進工藝技術。這些事物在人的身上組織起來,也因為人,而活靈活現。



小孩聽到被槺榔刺到,很有感觸,有身歷其境的感覺。我們第一次聽當事人講的時候,也覺得好像真的被刺到一樣。到底是怎麼樣的植物可以把人刺成這樣?我們就實際來看看。

(3) 槺榔

一路上,孩子們看著路邊的植物,猜著哪個是槺榔。我給孩子們看過槺榔的照片,路上有不少植物長得很像。可惜,大多只是一般的黃椰子。到底哪裡有槺榔呢?

我們彎進巷子裡,在陳卿寮大廟保山宮門口,找到了今天的主角。



看,認,未必夠深刻。既然文化教育重要的是人的感受,那麼,就要不斷地從各種角度,去經驗體會。

不然,就先讓槺榔刺刺看吧!

我們找了一棵比較低的槺榔,把葉子拉低,先來摸看看。葉子的尖端,確實很刺呢。孩子們爭著想摸摸看,「可怕」的事,立刻變成「好玩」的事。這就是教育人們愛講的「學習動機」啊!

這時候,有孩子發現了一件事:槺榔的葉子,其實是立體的。如果把葉子撕成兩半,似乎就變得沒有那麼刺了。我們撕了幾片葉子來試試,果然,撕開了以後,就變得不刺了。這「刺/不刺」的分別,在今天一整天,一直引導著孩子們的感受。


我們請廟裡的一位大哥,剪下一枝槺榔葉給我們觀察。葉柄的末端,滿滿都是尖刺。大哥還特地幫我們削掉,這樣的植物,處理起來也真有很多細節!

拖著葉子進到廟裡,陳卿寮的志工團,已經在裡面等著了。熱情的陳卿寮人,派出了好幾位志工,來教導我們綁掃帚的手藝。

(4) 手藝

陳卿寮的傳統手藝,是綁大支的槺榔掃帚。但這門技術,會的人已經不多了,而且相當不容易,對孩子們來說難度有點太高了。我們今天綁的,是後來研發的,小支的掃帚吊飾。


對孩子們來說,最困難的部分,應該就是打結了。打結真的相當不容易,需要準確的綁在預定的位置上,而且要綁得非常緊,緊到不能移動的程度。打結算是掃帚的靈魂,台語稱這些結為「步」(pōo)。綁掃帚的步,一定要是單數,所以人說「縛單無縛雙」(pa̍k-toann bô pa̍k-siang)。往往都是九步,十一步,十三步居多,陳卿寮又有一句俗話說「九步掃官廳,十一步掃乞食營,十三步清潔制煞」(káu-pōo sàu koaⁿ-thiaⁿcha̍p-it-pōo sàu khit-chia̍h-iâⁿcha̍p-saⁿ-pōo chheng-kiat chè-soah)。但是買掃帚,卻是反過來,人說「買雙無買單」(bé-siang bô bé-toaⁿ),因為往往是辦喪事才買一支掃帚。一支掃帚,包含了許多語言文化,與信仰的觀念。


某些小孩很難把結打緊,我們盡量讓他們能兩人一組,或者有大人幫忙協助,把槺榔葉固定住。小孩們認真的程度,讓來幫忙的大姊們很驚訝。幾乎每個小孩,都至少認真的做完一支掃帚,中途少有休息。我想,前面的故事和體驗,應該發揮了一些效用。


做完掃帚,也大概中午了。孩子們吃著午飯,休息。等等,又有重頭戲要展開。

(5) 職人

陳卿寮少數還會綁大掃帚的長輩,特別來找我們了。他要綁大支的掃帚給我們看,這真是非常難得的機會。

孩子們當時正在廟裡面玩鬼抓人,我請大家靠過來,告訴他們,有個很難得的機會,可以看到現場綁大掃帚。每一個孩子都興高采烈的說要看,圍到廟外的阿婆身邊。過程中,不需要任何強迫。


阿婆不擅長講解,但看到這一大群孩子,非常開心。我充當主持人,以及翻譯。我跟阿婆全程台語對話,很讓我意外的是,這群孩子有一半都大致聽得懂。阿婆聊到,他是從20多歲開始綁掃帚的,一直綁到現在。從前的陳卿寮人,都是靠掃帚,還有蔥蒜養大的。這時有個孩子跟我說,所以,他也是掃帚養大的孩子耶!故事裡的人,躍然出現在眼前。


阿婆撕著槺榔葉,我帶頭試著幫忙,孩子們也跟著動手。槺榔骨要先撕成兩半,這部還比較簡單,後面撕康榔葉就難了,需要留很長的絲,不能弄斷。阿婆動作極快,每一片都保留長長的絲,我和孩子撕下來的,卻都只有一點點,甚至斷掉了。

阿明看得目瞪口呆,一直說,真的是太厲害了。技藝,原本就有感動人的力量,前提是,要先願意看,懂得看。


(6) 帶來祝福的掃帚

下午,我邀請孩子們,來玩一個「賣掃帚」的遊戲。但不是真的要拿去賣錢,而是拿來「交換祝福」。

槺榔掃帚,本來就有趨吉避凶的功效。我們自己製作了小貨架,來展示我們的作品,放在大廟裡面。想要這些掃帚的人,可以直接取走,不需要付錢,但要給掃帚的作者一些「祝福」。孩子們都在掃帚包裝裡留了祝福的話,以及地址,拿到掃帚的人,要些一封祝福的卡片,寄給孩子們,當作回禮。


我們分成兩組,認真的裝飾各自的貨架。然後,把掃把送到附近「三庄頭」的大廟裡面。


「三庄頭」是指陳卿寮,以及附近的南路寮,和新和順。出發前,陳卿寮在地人明芬跟孩子們解釋了三庄頭的由來。這三個村莊,共同祀奉一尊來自高雄湖內的保生大帝(大道公),每年輪流祭祀。於是,這尊大道公,就被稱為「三庄頭公」。


我們依照地圖前進,輕鬆的午後旅行。沿途,孩子們推銷著各自的掃帚,進到廟裡跟廟公交涉,最後,順利完成了任務。


這些帶來祝福的掃帚,現在就放在三庄頭的大廟裡面。詳細的位置和介紹,可以參考這份地圖

有興趣的大家,不妨到三庄頭走一趟,接受孩子們的祝福。也認識一下,離市區不遠的地方,一個截然不同的台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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