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錄者:家蓁,士哲
鹽水溪,古稱新港溪,發源於龍崎,流經關廟、歸仁,與新化的支流會合,流過永康,在現在的大洲一帶注入台江內海。1823年內海淤積浮陸之後,流到了現在的安平。他是離台南舊市區(府城)最近的大河之一。從台南最初的歷史,到現代的工業,都與這條半鹹水息息相關。鹽水溪,是台南的母親河。
但新一代的孩子們,對這條母親河認識多少呢?對他們來說,這條河有什麼意義呢?住得離河遠的孩子,恐怕已經很少有關於「溪墘」的記憶,住得近些的孩子,溪墘也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地方。鹽水溪已經變成台南的諸多臭水溝之一。身世迷離的母親河,還有許多故事,有待說出。
這四天,我們要說的,就是這樣一條河的故事。下面是鹽水溪全圖,與四天的地圖:
鹽水溪全圖
DAY1
DAY2
DAY3
下面,我們先說說這四天小孩們經歷的「河的故事」,再來談談這段旅程中,間斷發生的「人的故事」。
河的故事
Day1
我們想用這個故事,來把歷史的觀點帶進來。其實鹽水溪,和末端的台江內海,與台南的整個歷史進程習習相關。因為有水,有鹿群,有食物,才會有最早的西拉雅人來到這裡。因為有內海,有灣澳,才會有海盜與商人把這裡當成基地。有水才有文明,有人類的各種創造,以及毀滅。鹽水溪帶來了適合居住的環境,把自己分享出去,讓人類得以捕獵,採集,種植,漁撈,養殖,行船,也得以戰爭。這是為什麼我們把今天的主題定為「分享」。
說完故事以後,我邀請孩子們進到安平天后宮,向媽祖婆祈求今天旅行平安。有其他信仰的孩子可以選擇不要進入,其他孩子,大多都一起進到廟裡,焚香禱告。有的孩子希望把媽祖的保佑帶在身上,還順便求了香包。
出了廟宇,我們研究方向,判斷出鹽水溪的位置,啟程。剩下沒有什麼課程教案了,一切教學要委付鹽水溪。
我們走在溪邊。孩子們拿著預備的望遠鏡,東看看西看看。有的小孩看見遠方的鳥群,有的小孩看見天空,一片空白。我們沿著鹽水溪南岸,往出海口的方向走過去。今天上午,我們的目標是走到出海口,然後搭船到鹽水溪的北岸。這段路,開車一下下就到了,但走路可完全是另一回事。孩子們一邊走,一邊張望,一邊發現,一邊吵架,一個上午很漫長,路途遙遠。
途中有孩子發現了「水門」。這個詞小孩多半不知道,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功能。有小孩想轉看看,但士哲趕緊阻止,因為調整水門可能會有嚴重的影響。倒是水門後面的排水值得研究,究竟都是哪些水排進鹽水溪呢?有孩子說,這裡住的看起來大多是年輕人。是年輕的什麼人呢?他們在做些什麼事呢?
我們找到一塊可以下去的溪墘,就下到下面去撿東西,準備最後一天要來製作「河精靈」的材料。我們希望孩子們在最後一天,能用創作的方式,來秀出自己對鹽水溪的瞭解,和未來的展望。有的孩子撿漂流木,有的孩子則跟士哲一起撿拾廢棄物,順手淨河。有孩子看見了故事裡提到的「大管仙」(招潮蟹),有孩子則在溪岸的道路旁,發現了英仔花。
走了許久,都快中午了,我們才登上四草大橋。海風與海景迎面而來。
橋上有許多釣魚的人,有的用沙蟲,有的用小蝦釣魚。小孩問說,這裡會釣到什麼魚,大哥說會釣到「黑格」。士哲跟小孩解釋,就是「黑鯛魚」。不過這種術語,解釋了好像也跟沒解釋一樣。
十二點,正午,我們到了四草大橋下的大員港渡船碼頭。離士哲原本預估的十一點,已經超過一個小時。
我們在船上一面解說員的講解,一面吃飯。今天,士哲準備了一些白飯和餡料,要讓孩子們包飯糰。原本應該是下船的時候包來吃的,但今天進度實在是太慢了,肚子又已經超餓,只好就在船上包飯糰。好吃是好吃,不過免不了灑了一地餡料。船開進與鹽水溪在四草湖匯流的嘉南大圳,這一帶,就是故事裡提到的,台江內海的遺跡。
到處都是樹,都是鳥。蒼鷺,白鷺鷥,裡海燕鷗,黑面琵鷺,高蹺鴴,綠頭鴨;水筆仔,五梨跤,海茄苳。船開到一個觀鳥亭,這個觀鳥亭從陸路沒法到,只有走水陸,行船才到得了。這裡可以看到一大片水窪,裡面有滿滿的鳥。我們在這裡停留了一會兒,又到附近的水域撈起定置的蜈蚣網,看有沒有漁獲。蜈蚣網的特殊設計,可以讓魚進去了就出不來,裡頭放一點餌,就可以吸引到魚。結果,今天一無所獲。船家又帶我們前往一個水中船屋,這裡,有更奇妙的網子。
這張大網要用人力拉起來。解說員說,以前的漁民拉起這張網子,只要六秒。但我們大概拉了有一兩分鐘,才好不容易把這網子給扯了上來。裡頭有螃蟹蝦子,還有一隻水母。船屋窄窄的,並不大。但開船的大哥說,以前的討海人,會在這樣的地方過夜,以便夜間作業。
其實,這趟解說算是一段額外的行程。一直以來,我們都不太喜歡請解說員來給孩子們介紹。因為解說員的介紹對孩子們來說,大多都太快,而且語言比較生硬。在船上,大人有餘裕的時候,就會充當溝通的角色,來跟解說員對話。之所以要做這趟船,其實是為了跨過嘉南大圳,到對岸的府安路,也就是鹽水溪北岸。一小時多以後,我們在大圳與鹽水溪的交口附近登岸。
我們附近的涼亭裡面煮熱奶茶。感謝好朋友Tony借的簡易爐,我們喝得身體暖了起來,精神飽滿的前進。我們從嘉南大圳往鹽水溪前進,中途,有了奇遇。
原本只是阿賢想要上廁所,忍了很久,找不到地方,好不容易遇到一戶人家,就跑去借。沒想到竟然意外進到一戶「半野生」的漁塭!老闆老k說,這裡的魚,引的是嘉南大圳的水,魚就吃裡頭的東西,或者由他們把水裡的吳郭魚抓起來,切碎當飼料。這裡的魚跟螃蟹,絕對不吃一點飼料!漁塭旁有老k兄弟,還有幾位大哥,每個人都非常熱心。一位大哥就帶小孩開始繞漁塭,抓螃蟹給小孩看,交抓螃蟹的方法,還拿出漁網給他們玩。
一邊走,我們一邊聊,還解開了一個士哲跟孩子們的疑惑。沿路上,我們看見許多漁塭都是乾的。本來小孩猜說,可能是這些漁塭不做了。但其實不是這樣。這些漁塭其實是在「洘窟」(khó-khut)。「洘窟」就是把漁塭裡的水放乾,讓裡頭的泥巴曬太陽,曬過了,土乾淨了,養出來的魚才不會有臭土味。漁塭每兩三年,就必須「洘」一次。
本來,老k還說要開膠筏帶我們出海,但前頭行程實在很趕,只好先不去了。往後,一定要再次拜訪這個有意思的漁塭,帶孩子們來認是這些有意思的人!
離開漁塭後,我們繞過溪口,沿著鹽水溪北岸行走。這裡的景觀,跟南岸差了很多。滿滿的都是塭仔。有孩子說,南岸是住年輕人,這裡是住老人。這是孩子們對「鄉村」和「城市」的印象。
本來要走到府安路與安明路的交會口,但我們進度實在太慢,走到一半就到結束時間了。結束前,我們聊聊今天看見的東西。
孩子們說,鹽水溪是一條乾淨的溪。他們看見很多鳥,看見漁塭,看見漂亮的紅樹林。這裡的水很乾淨,沒有什麼污染,旁邊也沒有看見什麼污染的東西,頂多就是有些垃圾。那麼,住在這裡的人,都在溪邊做什麼呢?釣魚,養魚,賞鳥,跑步,種蚵仔,看起來,這裡的人和鹽水溪,相處得還不錯。但是,阿翰有不一樣的看法。他說,他有看見一些髒水排到鹽水溪裡面來,所以,鹽水溪應該會不太高興。
明天,我們要前往中游,那裡的溪會長什麼樣子呢?小孩說,應該是乾淨的。實際上呢?隔天,孩子們會大吃一驚。
Day2
第二天,我們的起點是永康的三崁店。我請孩子們唸唸這三個字的台語:saⁿ-khàm-tiàm。接著,把「店」去掉,這個音是什麼呢?馬上有小孩發現,這個音跟昨天講得Saccam很像。說不定,這個地方以前,就是一個西拉雅人的港口村落。
我們所在的位置,是三崁店舊糖廠的神社,有許多遺跡都還保存,還有一棵全台最老的墨西哥合歡。但整個園區不太有規劃,名聲也不是很響亮。沒規劃有好有壞,好處是不會有太多遊客到這裡,壞處是,沒有做功課的人,來這裡就很難看出什麼端倪(說不定這也是好處?)。
今天的主軸,跟昨天不同。第二天我們要讓孩子們自己,來說說看鹽水溪的故事。走在河邊,用看的,用聽的,用聞的,用感覺的,設法去瞭解,這個河段的鹽水溪,究竟在訴說些什麼。今天,我們要從三崁店出發,沿南岸往永康工業區的方向前進。進到工業區一帶,我們不走鹽水溪沿岸,而改走注入鹽水溪的「蜈蜞潭(gô͘-kî-thâm)排水」。我們想帶小孩看一下直接排放污水的「現況」,是長什麼樣子。
我們又是一面走一面吵架,一面吵架一面走,走了快到中午,大概只走了一公里。在過了高速公路的一個排水口,我們停了下來。
士哲跟孩子們建議,可以在這裡撈一點水,來看看水質的狀況。雖然我們沒有儀器可以檢測,但用肉眼,還是能判斷一些事情。在行前,我們已經談過幾個可以用的指標(水溫,外觀,臭味,色度,濁度)。這裡的坡度有點抖,土質又有點鬆滑,就由士哲來下到下面取水,家蓁跟孩子們在上面做撈水的水桶。水桶的材料,是寶特瓶跟麻繩。孩子們先做了一個,拋給士哲,但取水的時候卡到石頭,結果斷掉了。家蓁又帶著孩子用僅剩的寶特瓶做了一個,終於,取水成功。
我們把水看了看,摸了摸,聞了聞,發現目測起來,這裡的水其實還挺乾淨的。沒有太多雜質,有一點點臭味,但只是酸酸的而已,並沒有厚重的刺鼻味。我們又順著這條大排水,找到了前面一點的污水處理廠。那裡是使用「礫石曝氣法」的一個過濾站,但站裡面沒人,我們就從現有的設施,來推測用法。我們發現一台撈污機,可以從水裡面把可見的大雜質撈起來,之後使用礫石曝氣法。其實我們兩個大人並不是真的很了解礫石曝氣法,但還是可以陪著孩子,一起研究構造,就我們所知道的來說。在探勘時,這裡的工作人員曾經透漏,在豐水期,這個處理站大約只能處理1/5的水量。礙於經費,剩下4/5,還是得直接排放到河中。在這裡,我們一併把這消息說給孩子們聽。
又走了許久,才到三崁店(三民村)庄裡,都已經過中午了。在庄頭大廟順靈殿前面,我們遇到一個友善的老闆娘。我們在這裡吃午餐,好多孩子露出「終於可以吃飯了」的表情。
說真的,這趟旅程實在不輕鬆,又是長途行走,又是困難的教案和課程。這趟旅程,不管對大人還是小孩,實在都不太容易。
由於孩子們上午實在走得太慢了,我們決定臨時更改行程。不進永康工業區裡面,而走三崁店庄裡。這裡也是滿滿的工廠,也可以跨過蜈蜞潭排水。路途近了不少,但該看的,還是看得到。
進到工廠區,我原本擔心小孩們會覺得無聊。但是,可以做的事情可多了。我們一行人開始一趟鄉巴佬的工業區訪問之旅。
孩子們大多對工業區是完全陌生的。說真的,我們大人也不是那麼熟悉。工業區雖然就在我們的生活週邊,但對它的了解還真是不多。當孩子們突然詢問,這間工廠是在幹什麼的,就是個機會,進到工廠裡面,開始尋寶。
我們進到工廠裡,大概就問幾個基本的問題。譬如這間工廠是幹嘛的,做什麼東西,再從這裡牽到我們的主題:那麼,你們會怎麼處理你們的廢水呢?一般會由幾個比較能言善道的小孩打頭陣,我隨後來接話,跟守衛或員工聊幾句,順便翻譯小孩聽不懂的台語。要問問題其實不容易,但孩子們問著問著就問出興趣來了。像阿儒,直到離開工廠區,還不斷吵著要繼續問下一間工廠,一定要再問幾間,找出「到底是誰偷排污水」!
這個區域,大致上都是一些機械廠。我們問到了製造「塑膠袋機」的工廠,還有製造「電鍍機」的工廠。但這些工廠的人員都表示,他們機械廠不太會製造污水,頂多就是一些人員使用後的廢水而已,跟家庭污水很像。而我們問到的一間水泥廠則說,他們的廢水會回收使用(這點給了小孩最後一天的創作靈感),去和「土膏」,最後只有少量會排出去。
在訪問過程中,孩子們一面在充實自己與人交談的能力,一面也是進入了從來沒接觸過得生活領域。像在水泥廠裡面,指著沙石問「這是什麼」,就能得到現場大哥一串專業的解釋(這是挖土機去溪邊挖來的,然後要打碎,跟水泥混在一起,才可以使用…….)。在這裡,好奇會自然發生,學習也就自然引出。
我們在一間做「電鍍機」的工廠警衛室裡借廁所,休息了許久,跟警衛阿伯聊天。阿伯是這裡的員工,兼園丁,廠房裡的花草樹木,全部都是他修剪的。阿伯幫我們指了一條捷徑,不久,我們來到蜈蜞潭排水。
我們在這裡又取了一次水。這次的水看起來髒多了,顏色烏黑,而且有一股很濃很濃的臭味,有點像雞蛋發臭的味道。孩子們非常驚訝,這樣的水竟然流到鹽水溪裡面!我帶孩子們拿著精細地圖確認,沒錯,蜈蜞潭排水的終點,確實就是鹽水溪。這可就奇怪了。阿翔就問,怎麼這裡的水這麼髒,我們昨天再下游看到的水就這麼乾淨呢?
或許,不是「突然變乾淨」,而只是被稀釋了,看不出來。不是河水乾淨,而是這些野生動植物,實在很「韌命」!
第二天的終點,在烏竹里的「烏竹三千宮」。在廟埕,我給孩子們看一份大人做的數據資料。一面交孩子們看懂圖表,一面指出,從這份圖表看起來,我們今天走的河段,已經超過「嚴重污染」的標準許多了。當天的資料,可參考以下資料:
最後,孩子們畫出他們今天看到的「河的故事」。每個人話的都有些不同,但「河精靈」是個共同的主軸。求救的河精靈,要求人類停手。或者強大的河精靈,要嚴懲污染水源的人類。阿儒甚至還把「水質檢測標準」加進了自己的圖畫中,訂出一套標準,來檢測鹽水溪的水質。
走了兩天,在孩子們心中,這條台南的母親河,已有了不同的份量。明天,我們就要上到上游。在上游,鹽水溪的源頭處,會有些什麼呢?
Day3
第三天,我們越行越遠,來到了位於關廟的新光社區,探尋鹽水溪的上游,也一同就今日的主題,「一起生活」,去找、去看、去猜、去想,究竟這裡的居民和河精靈,是怎麼「一起」,又是如何「生活」,抱著好奇,我們繼續著步伐。
大夥兒圍坐在廟前,先攤開鹽水溪全圖以及新光社區地圖,了解了起來,原來鹽水溪的源頭是在龍崎山區,一路曲折流至關廟鄉新光社區,在南北寮橋下與五崁溪會合後,才又繼續西行。我們拿著彩色筆趴在地圖上畫,黑色的線條密麻成圈,究竟哪裡是鹽水溪?哪裡又是路?繞啊找的,阿甄的地圖,不小心就溪阿、路的都塗上了色,「哎呀你的鹽水溪畫到路上去了啦!」大夥兒笑了一會,想想又覺得,其實這樣也算對,鹽水溪淹水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啊。弄懂了鹽水溪位置,也來認識點新光社區,這地方舊名「嗊哩」,是平埔族語「蚯蚓之地」的意思,看來這裡不僅有鹽水溪相伴,還有肥沃的土地,待會兒說不定可以找找地圖上畫滿的農田都種了些什麼呢。
把今日的主題訂為「一起生活」,我們想透過這樣的討論,將人和河之間那綿密相繫的透明的線,給指出來,讓孩子們著上自己賦予的色彩,有了自己的感覺。究竟什麼是「一起生活」?有沒有和誰一起生活過呢?一起生活的時候,會發生些什麼事?有沒有好事?有沒有壞事?孩子們討論的很起勁,有人分享和爸爸一起生活的經驗,有人分享和貓咪一起生活的故事,「哎呀反正一起生活有好有壞啦,有時很開心,有時候很麻煩。」那,和河一起生活呢?
於是,家蓁說了個新光社區伯伯老家被鹽水溪沖走的真實故事,這是日前來探勘時,和伯伯聊天時聽到的。伯伯的整個家族本來都住在溪邊,大房、二房、三房緊鄰,但因為鹽水溪淹水,整個房子都被沖走了,投靠在地勢較高的親戚家,現在去原來的地方找一找,已經變成香蕉田了,但仍舊可以在附近沒被沖走的房子上看到當時高高的水痕。人和河一起生活,有太多故事了,這是家蓁找到的其中一個,我們邀請孩子們也一起尋找,並在找到故事的地方拍照,下午再一同分享,聊聊每個人發現的「一起生活」。
離開了廟,我們經過了南北寮橋,大夥兒停住腳步,觀察起了河流的流向,判斷地勢高低以及上、下游,阿虔決定在這裡拍照,說他已經找到了一起生活的故事了,大家猜猜,阿虔從上面的景像中,看見了什麼呢。
知道新光社區有小徑可以下到鹽水溪裡去玩,孩子們早就都興奮又期待極了,第一天我們乘著船航行於溪上,這幾天一路走於溪旁,今天終於有機會跳進溪裡玩個涼快,一行人快手快腳循著木棧道,踏過軟軟的沙土,捲起褲管,河精靈我們來了!
同一條溪,倒是有各種玩法,每種玩法,都顯現了孩子獨特的個性。冰冰涼涼的溪水,吸引了每個孩子都下水了,不一會兒就出現了兩大族群,一群是激戰組,另一群是悠遊組,激戰組聚攏在河中央大玩水仗,忙著把河裡軟軟的爛泥巴做成泥球,分隊狂扔,玩得不亦樂乎;悠遊組則靠在河岸邊,各自發展,阿賢一雙手往泥巴裡翻攪,掏出一顆顆奇形怪狀的石頭,思考著這究竟是不是化石;阿甄和阿翰忙著協力用腳蓋水壩;阿儒則是在一旁踢踢水,就能笑的十分燦爛。玩水玩累了,躺在暖暖的沙土裡面曬太陽,也好舒服啊。和河親近的經驗,還是不是現在孩子們共同的回憶呢?這個上午,鹽水溪似乎又靠近了許多。
故事往往因著對話而展開。阿容在嗊哩小舖對面遇到了一位爺爺,因著好奇,有了發現。阿容是這次和當地住戶有最深刻接觸的孩子,她聽爺爺說了好久,也開口問了一些,爺爺和她分享了以前長途跋涉才能上學的故事,沒衣服穿只穿布袋做的褲子的故事,還有常到鹽水溪邊玩的故事,雖然爺爺說的台語,阿容沒辦法全部聽懂,但有了想知道的動機,兩人之間就有機會產生對話的連結。阿容在這裡拍了張照,等著下午和大家分享。
同在爺爺家的屋簷前,阿儒和阿賢則特別關心狗狗身上長了狗蝨,擔心狗狗會很不舒服,想幫忙,便跑去問嗊哩小舖的人們怎麼辦,阿姨們看起來沒什麼要搭理的意思,只說最好不要摸,摸了要洗手,這兩人就打算乾脆自己來抓狗蝨,忙了一會,蝨子還是不見動彈,這時爺爺也靠了過來,一起幫忙,這才見蝨子滾了下來、落在地上,一口被狗狗吃了去。阿儒和阿賢的目光,緊扣在黑毛與小蝨子上,那背後替狗狗覺得痛的關懷與想做點什麼的心情,因著爺爺自然面對的態度,有了一次好的經驗。
尋找的路上,阿翔說他想回去早上玩水的地方看看,他覺得那裡有一起生活的故事。他拍了鳥、拍了河,最後拍下了這張焢窯的照片,「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河邊焢窯,這個好特別。」原來人在河邊可以做的事,有這麼多。
一個下午的探訪,一群人,沒有既定的方向,於是能順著自己心中的嚮往;沒有過多的聚焦,於是能盡情的拋射出目光。有人研究起了土角厝;有人注意到早上擺出來曬的關廟麵,下午都收回去了,利用著空的曬麵架玩起把自己當關廟麵的曬麵遊戲;有人在發現的番茄園裡撿了幾顆掉落的番茄,打算帶著走;有人驚呼這裡的雞竟然高高站在樹上,想著究竟是怎麼上去的;也有人讓兔子們吸引了目光。孩子們在自己選擇的地點,按下了快門。
走過三天,今天我們待在台南塾,透過動手,讓思辨具體。
我們討論起了鹽水溪是條怎麼樣的河,孩子們得出共識,認為下游有點乾淨也有點髒、中游是最髒的、上游是乾淨的,咦,為什麼下游不是最髒的呢?有孩子說,大概是因為上游和中游的水一起流到下游,被稀釋了,才會這樣吧。流經工業區的中游,給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,看起來不僅髒、聞起來也臭,讓人完全不想靠近了,人和河的距離隔的好遠,如果汙染不停,又會變成怎麼樣呢?那,管理河的大人們,又打算怎麼規劃河的未來?家蓁舉了幾個例子,關於永康工業區預計要蓋得更大、沿著鹽水溪堤岸打算興建一條快速道路,或許這條母親河,即將離我們越來越遠,無論是物理上被道路隔開的距離,或者情感上人與河彼此相依的距離。聽到這,阿儒直問:「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呢?」
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呢?因為也有其他在乎的價值吧。家蓁又提出了工廠也很重要的觀點,有工廠在,才能製造出我們需要的東西,例如我們去看過的製造塑膠袋機的工廠、製造電鍍機的工廠等,工廠讓我們的生活更方便。討論試著再推進一步,如果你們覺得現在這樣不夠好,那怎樣才好呢?小孩能做什麼樣的事嗎?或許有些事,是我們今天就可以做到的,我們邀請小孩一起來舉辦展覽,這個展覽,將由小孩規劃台南和鹽水溪的未來,透過孩子們的介紹與分享,說給參觀展覽的大人聽,最後也會把研究紀錄放在網路上,讓更多人知道,小孩也這麼關心河,河也是小孩的地方,我們的河,可以不一樣。
規劃鹽水溪未來的閒暇時間,有興趣的小孩也能拿出於鹽水溪旁蒐集的素材,拼製河精靈。這幾日蒐集的素材可多了,有大石頭、酒瓶罐、被火燒焦的樹枝、碎玻璃等,一邊走路,一邊採集,準備著製作河精靈的材料,也淨化鹽水溪。
展場佈置的差不多了,展覽解說的部分需要一起來討論一下,我們先從參展動線開始,有人說從下游到上游感覺比較好,也和我們這幾天走路的路線的一樣;也有人說從上游到下游感覺比較順;阿甄說既然都有人反對,那乾脆就從中游先就好了。最後小孩模擬了大人從門口進來的動向,認為從下游到上游是比較合適的,就此定案。那,整個展場又該由誰來解說呢?是一個人介紹整個鹽水溪?還是三個區域由不同人來介紹?討論了一會,阿賢自告奮勇講解下游,阿儕和阿儒講解中游,阿容則負責講解上游,由家蓁扮演成客人來參觀展覽,模擬一遍,這下準備好了,就等大人們來了,把我們眼中的鹽水溪,攤在你們面前,一同看見。
最後的分享,我們邀請孩子就著自己拍的照片,說出找著的「一起生活」的故事,也討論起這三天走來,有沒有比較喜歡的一起生活的模式?比較不喜歡的模式?那,有沒有可能還有著不一樣的模式呢?孩子們普遍表示喜歡第一天和第三天的鹽水溪,不喜歡第二天的鹽水溪,簡單回應的背後,有著這三天親身走過的聽、看、想,以及更多親身的感受,若這些孩子們的捕捉與淘選有機會總合在一起,是否能創造些什麼?第四天孩子們即將規劃的鹽水溪未來展覽,令人充滿期待。
Day4
走過三天,今天我們待在台南塾,透過動手,讓思辨具體。
我們討論起了鹽水溪是條怎麼樣的河,孩子們得出共識,認為下游有點乾淨也有點髒、中游是最髒的、上游是乾淨的,咦,為什麼下游不是最髒的呢?有孩子說,大概是因為上游和中游的水一起流到下游,被稀釋了,才會這樣吧。流經工業區的中游,給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,看起來不僅髒、聞起來也臭,讓人完全不想靠近了,人和河的距離隔的好遠,如果汙染不停,又會變成怎麼樣呢?那,管理河的大人們,又打算怎麼規劃河的未來?家蓁舉了幾個例子,關於永康工業區預計要蓋得更大、沿著鹽水溪堤岸打算興建一條快速道路,或許這條母親河,即將離我們越來越遠,無論是物理上被道路隔開的距離,或者情感上人與河彼此相依的距離。聽到這,阿儒直問:「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呢?」
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呢?因為也有其他在乎的價值吧。家蓁又提出了工廠也很重要的觀點,有工廠在,才能製造出我們需要的東西,例如我們去看過的製造塑膠袋機的工廠、製造電鍍機的工廠等,工廠讓我們的生活更方便。討論試著再推進一步,如果你們覺得現在這樣不夠好,那怎樣才好呢?小孩能做什麼樣的事嗎?或許有些事,是我們今天就可以做到的,我們邀請小孩一起來舉辦展覽,這個展覽,將由小孩規劃台南和鹽水溪的未來,透過孩子們的介紹與分享,說給參觀展覽的大人聽,最後也會把研究紀錄放在網路上,讓更多人知道,小孩也這麼關心河,河也是小孩的地方,我們的河,可以不一樣。
在開始規劃展覽前,家蓁和士哲,先說起了故事。詳細的故事,在這裡(其中Day3部份)。
家蓁和士哲各自以河精靈與河邊住戶的角色,說起話來,希望能更清楚的呈現價值的衝突處,再交由孩子們去思考。這下有的孩子開始拿不定主意了,覺得兩邊好像都有點道理,思考了起來;也有孩子持續嚷著還是要把工廠全部拆掉,或者乾脆把工廠都蓋到二仁溪去,救鹽水溪、救河精靈。大家都想幫上忙,但這忙究竟該怎麼幫?還真困難,那就邊想邊做吧,或許好主意會在動手中跑出來。
【一】規劃鹽水溪的未來
孩子們先從鹽水溪未來的空間規劃著手,用藍色垃圾袋做成了鹽水溪和安平海,方位抵定,開始了人與河共生的設計。一夥人拿著各式材料天馬行空的過程中,慢慢有了點節奏,從靈光一閃發展出「家」的概念起,這份藍圖好似把我們吸納了去,鹽水溪的未來,也是我們的未來。「你想要住河的哪邊啊?」「我們一起住好不好?」「那家裡附近要加上什麼東西啊?」孩子一陣吆喝和揪團,上游、中游、下游的住戶們,開始為了自己的家而努力。
(1) 鹽水溪下游
鄰近於海邊,阿翔、阿賢和家蓁一同規劃了一棟具備觀海樓功能的家,房子有著自動按鈕一按,牆門即展開通透入海的浪漫設計,也有著特意架高屋身避免海水倒灌的理性考量,呼應了鹽水溪第一天的所見所聞,我們又把房子屋頂加上了紅樹林,以及幾隻士哲幫忙做的黑面琵鷺,打造了人文與生態共生的光景。十分有意思的是,在過程中,阿賢十分著重於環保能源的設計,為房子打造了專用的汙水處理廠,不久後又增設了太陽能發電與水力發電的機關,來來回回的改良不下十次,整棟建築顯得十分有前瞻性,從中也展現了阿賢的興趣與議題關注。把家裡規劃妥當,我們討論起了賴以維生的產業,在海邊與溪邊生活,還真有意思,豪邁的養了一大片蚵仔不說,更擺了艘自家小船,以便撈收漁獲,或者躺在船上放空優游,原本還打算在房子旁種幾畝田,但考慮到海水倒灌的可能性,想想或許上游更適合種植,於是決定大夥兒分工,改為養殖魚塭的大戶,在下游生活的我們,日子還真不錯,啊,但只怕中游和上游的住戶沒有好好處理廢水,這下我們可能就會遭殃了,阿翔和阿賢憂心了起來,於是忙提醒著中上游的人要注意才行,這種休戚與共的關聯性,在實作中自然的被看見了。
(2) 鹽水溪中游
鹽水溪中游的北岸,阿甄認真的打造起自己的家,阿儕半途加入,兩人一起設計了起來,阿甄發展出了汙水處理廠,阿儕則設計出了特別的汲水系統,兩個人的家還有著特殊功能,安插上了翅膀,可以到處飛翔,隨處而落,這種自由性,或許在水災之際,是最能保全的方式呢。阿儒一樣選擇了中游,但決定在對岸打造自己的房子,「我要做一個最大的房子!」阿儒說這樣如果下游淹水了,大家就可以到他家住了。阿儒也做了個汙水處理廠外,還做了個監視器,說是要抓偷排廢水的壞人,這和第二天走路的經驗頗有關聯,那天我們一家一家探訪工廠、詢問排水,阿儒直說好希望可以每家都去,一定要抓出是誰偷排廢水才行,這樣的堅持,讓阿儒在今日的創作中,精心設計了一台彩色的監視器,實踐心中的信念。
關於工廠的存廢,小孩考量了生活上的需求,最終仍舊選擇建製,但也著力於汙水處理的關心與落實,竭力避免汙染鹽水溪。嘗試於價值衝突中做出權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,若決定來的快速也容易,即有可能未對另一端價值懷有充分的認識與同理,這幾日,我們嘗試不斷拋出強度相當的對造觀點,讓小孩為難,正因為有了為難,於是能更全盤的惦量事件、也惦量自己,是否能創造出新局面,我們十分期待,但也不吝耐心等待,惟有透過不停的練習,「決定」才能真正體現出自己,且不失份量。
(3) 鹽水溪上游
鹽水溪上游則是阿虔、阿容和士哲一同打造的家,這棟房子十分淳樸,家門前的小路可以通往一座廟宇,保庇平安。上游的住戶們在房子旁的土地上種了一畝畝田,有花椰菜、稻米、糖等,是鹽水溪畔農產品的供給戶,這裡的用水系統十分特別,採取的是循環使用法,家庭用水與農業灌溉用水都會集中經過汙水處理系統,經過石子過濾完畢回歸清澈後,再重覆使用,成了循環,因此不會有任何廢水排入鹽水溪,確保水質;另外,阿虔和阿容還特別規劃了更上游的範圍,是人不能進去的地方,維護生態的種子,悄然發芽。
小孩對於鹽水溪未來的規劃,與前三日走的路、看見的景致有不少關聯,大致是建立於此基礎上,進行再現與開創。親身走過一遭,在小孩的圖像中,汙水處理廠比重多了、環保與生態的考量豐厚了、人與河的親密感拉近了。對於人河之間未來的想望,或許小孩從現在開始上心、有了感情,在以後看見鹽水溪、討論起河川、經過工廠、聽到濱海建案等,就多了那麼點機會,漣漪起些感覺,總有那些個時候,成為改變。
【二】製作河精靈
加入製作河精靈的有阿翔和阿虔,漂流木與種子、酒瓶與瓶蓋,兩人拿著自己蒐集的素材在一旁認真的忙著,焊接出了極具風格的河精靈,阿翔決定把他的河精靈掛在門口,向經過台南塾的每個人打招呼;阿虔則把他的河精靈放在房子裡,守護著家也守護鹽水溪。一同走過數日,河精靈從士哲和家蓁的故事中,跑到小孩畫的圖裡,出現在聊天的話題中,最後,成了形,守護著每個人。
【三】鹽水溪未來展覽
鹽水溪規劃告一段落,小孩開始忙著接下來的展覽,大人待會就要來了,該準備些什麼呢?
阿儒首先提出了可以在小白板上寫主題的點子,小孩開始忙了起來,有的寫、有的畫,還討論起了參展規則;阿容則打算設計簽到處,屆時除了讓大人們簽到,並分發士哲的名片;其他人則幫忙張貼第二天畫的河精靈海報;阿儒又想到可以在大人來的時候唱歡迎歌。大家各自找到喜歡的方式參與這場展覽,自由的發展了起來。
阿儒首先提出了可以在小白板上寫主題的點子,小孩開始忙了起來,有的寫、有的畫,還討論起了參展規則;阿容則打算設計簽到處,屆時除了讓大人們簽到,並分發士哲的名片;其他人則幫忙張貼第二天畫的河精靈海報;阿儒又想到可以在大人來的時候唱歡迎歌。大家各自找到喜歡的方式參與這場展覽,自由的發展了起來。
展覽序曲,由最先到的阿翔媽媽揭起,有的小孩立刻到準備位置迎接,有的小孩開始緊張了起來,阿儒認真唱著歡迎歌、阿容盡職的請大人簽到,其他小孩忙著介紹自己的作品,阿賢則開始怯場直嚷著待會不想要介紹了。這場展覽實在很有意思,在這樣的場合下,當一份使命感悄然形塑,有的小孩顯得更積極賣力,有的小孩則隱隱感受到了壓力,當然也有的小孩沒想承接,投入於自己更感興趣的事情;大人(家長)的出現,對小孩產生怎樣的影響?當小孩取得了話語權,這場小孩說、大人聽的展覽,會是怎麼樣?對話能否開展?許多變動元素漂浮著,這個空間,呈現的不只是鹽水溪的未來,也有著小孩與大人間幽微的關係。
大人陸續到了,展覽開始,小孩開始輪番介紹起鹽水溪未來的規劃,若一時緊張,家蓁就會幫忙發問協助小孩說,可惜參展大人大概也有點緊張,沒有主動提問,主要是孩子們介紹上游、中游、下游的設計與理念,但大夥兒都聽得很認真。
鹽水溪的未來,是否能透過這群小孩實地走過的反思與分享,帶給沒能走過這一遭的人們不同的思維呢?人與河,藉由理解,而有了思辨不同相處之道的空間;大人與小孩,也未嘗不是如此呢。走過四天,或許還稱不上已經熟透了鹽水溪、弄透徹了他背後深層且複雜的議題,但這樣的四天,已足夠做為一種體驗,體驗認真去了解他者可以是什麼樣子,體驗和他者相處存在著許多模式,而我們,是可以去追尋,也改變的。
人的故事
規矩
當我從阿儒身上看見被威權對待的痕跡,湧上的情緒是心疼。
營期第一天,剛和阿儒聊了幾句,阿儒就約我玩一個遊戲,他當老師、我當學生的遊戲,阿儒這位老師,還真是恐怖的老師,遊戲一開始,阿儒就要求我要罰寫、訂正,當我說我不想要時,阿儒堅定的說:「一定要!」這個決定不容妥協,但阿儒倒是認真的幫我想辦法,例如減少罰寫的次數,從幾十次變成幾次等,或者過幾分鐘後再寫,可惜我是個很不配合的學生,我還是和阿儒說我不想要罰寫,也不想要訂正,阿儒有點意外的看著我,他說不可以說不要,如果這樣,就要給我打乙下。
我心裡有了點猜測,我在想,阿儒會不會在學校就是這樣被對待的呢?阿儒會不會沒想過有可能可以說不要?這個遊戲過程中,我的被無盡要求的學生角色,給我帶來了許多難受、不舒服的感覺,儘管我已經拒絕了,但仍舊承接到了被脅迫與不容挑戰的情緒,希望這只是遊戲,不是阿儒真實生活中所經歷過的心情。
營期開始不久,阿儒總是覺得自己在學校,也說了好多在學校的事,裡面有著焦慮和擔心,我常和阿儒說,阿儒,你現在不是在上學喔,阿儒,這個地方和你熟悉的學校不太一樣,你可以自己決定。阿儒才慢慢放鬆下來,顯得自在了點。
放鬆後的阿儒,顯得積極活躍,阿儒喜歡說故事、寫劇本,阿儒也十分願意幫助人,當戰車沒人想推的時候、當阿儕一個人覺得委屈的時候,阿儒常是主動跳出來伸出援手的那個人,阿儒問問題時,常常在一個點上打轉,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回應好幾遍,才比較能理解,但慢慢來、耐心等,阿儒也能跟上節奏,提出自己的想法與感覺。
我在想,規矩和自由,究竟衝不衝突?阿儒在學校想必被要求成守規矩的人吧,但這樣的阿儒,快不快樂呢?會不會不小心,規矩反成了壓力與壓抑,弄得阿儒喘不過氣,但也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,於是只能複製同等的模式,當擁有某種身分與權力後,便這樣對待著別人?在還沒擁有時,便只能承擔並努力適應?當規矩並沒有自由與自主做為基礎,不是有意識的甘心,而是盲目的服膺,被這樣對待的小孩,甚至大人,都讓人不捨。
放鬆後的阿儒,顯得積極活躍,阿儒喜歡說故事、寫劇本,阿儒也十分願意幫助人,當戰車沒人想推的時候、當阿儕一個人覺得委屈的時候,阿儒常是主動跳出來伸出援手的那個人,阿儒問問題時,常常在一個點上打轉,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回應好幾遍,才比較能理解,但慢慢來、耐心等,阿儒也能跟上節奏,提出自己的想法與感覺。
我在想,規矩和自由,究竟衝不衝突?阿儒在學校想必被要求成守規矩的人吧,但這樣的阿儒,快不快樂呢?會不會不小心,規矩反成了壓力與壓抑,弄得阿儒喘不過氣,但也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,於是只能複製同等的模式,當擁有某種身分與權力後,便這樣對待著別人?在還沒擁有時,便只能承擔並努力適應?當規矩並沒有自由與自主做為基礎,不是有意識的甘心,而是盲目的服膺,被這樣對待的小孩,甚至大人,都讓人不捨。
霸凌
在這四天,孩子們之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衝突。其中有許多衝突,發生在阿儕身上。
阿儕很容易惹其他孩子生氣,但他搞不清楚為什麼。有時候,他說了不該說的話,或者讓其他人覺得他不在乎別人的感受。有時候,他是不小心碰到其他人,打到其他人。有時候,他注意到自己的需求,而忘了注意別人。總之,從第一天到第二天,他慢慢變成了小孩們圍攻的焦點。衝突的次數相當多,而且很難阻止。這些孩子未必都是愛欺負人的類型,但從積怨,就演變成了欺負。有幾個孩子,就開始特別針對阿儕。像是阿虔跟阿翔。
這個狀況並不容易調解。有一部份的原因在於,阿儕真的讓其他人累積了很多怨氣,而且狀況沒有好轉,其他人就演變成用欺負來做報復。但阿儕不是故意不做改變,而是他真的不太了解他到底「做了什麼」,因此不清楚要「改變什麼」。前兩天,我的作法是,一方面告訴其他人,他們現在做的沒有辦法讓阿儕學會不要做這些事。另一方面,則告訴宥儕,究竟是哪些事情讓其他人反感了,而這些造成這些反感的原因是什麼(時間允許的狀況下,應該要讓阿儕用想的,來練習同理的能力,或者用舉例的方式,來幫助他逐漸了解其他人,但是旅途中往往因為時間,或者耐性的問題,沒有做這樣更細緻的處理)。
但到了第二天晚上,我發現這些處理方法緩不濟急。而且狀況已經慢慢要從打架,欺負,演變成霸凌了。比較強勢的男孩們團結起來,開始用各種方式要讓阿儕難受。所以我做了越來越多的介入,要阻止他們。
這種阻止其實很兩難,因為阿儕暫時無法做出大幅的改變。而沒有做出改變,就很難讓其他被惹怒的人原諒。但是過份的行為又必須阻止。當強勢的孩子們已經團結起來要欺負弱勢者,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建立一道防火牆,讓小孩知道報復行為越界了。
在爭執最嚴重的第二天晚上,我和阿翔與阿儕談了這件事(同為當事人的阿虔,因為回家了而沒有談到)。這次我把層次拉高,跟他們兩個一起談了「大人世界的霸凌」。在阿虔與阿翔聯手欺負阿儕時,我就先嚴厲的告訴他們,他們在做的事情,是用多人欺負少人,強的人欺負弱的人,而且一直不斷欺負,這種不公平的事情就叫做「霸凌」。到晚上,我把他們兩個找過來,告訴他們我為什麼要說「霸凌」。
我講的,是納粹德國屠殺猶太人的故事。我先請他們回想,在小孩的世界,會用什麼方法「欺負人」。阿儕跟阿翔說了好多,打人、踹人、罵人、偷報告老師、偷走東西。而在大人的世界裡面,又會用更多可怕的方法來霸凌人。我說,曾經有一群大人,他們決定要消滅一整個種族的人,就像是消滅台灣的原住民,或者閩南人客家人一樣的種族。他們殺了上百萬的人,比台南跟新竹的人加起來還要多,而且用各種可怕的方式虐待他們。把他們關進噴毒氣的房間,不讓他們睡覺,或者把他們的傷口灑糖,丟進蟻窩。
這是大人的世界霸凌的方法,用來讓大人難受。但小孩世界的霸凌,只是程度輕一點而已,對小孩來說,還是一樣可怕。我告訴他們,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特別指出阿虔跟阿翔「在霸凌」的原因,因為我覺得他們正在做一件恐怖的事情。聽完這個故事後,我請阿翔跟阿儕決定,他們之後要怎麼做。
在第一天晚上,我們也有過類似的討論,討論兩人之後要怎麼相處。當時,阿儕毫不考慮的說,他不要跟阿翔做朋友了。但阿翔則堅定的說,他還要繼續跟阿儕做朋友,他不要欺負阿儕了。但到了第二天,阿翔對這個環境比較放鬆以後,他終於誠懇的說,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跟阿儕做朋友了。這種誠懇,非常寶貴。
要怎麼做呢?阿儕說,他想要兩個人互相道歉,繼續做朋友。但阿翔拒絕。我問他為什麼,他說,道歉很簡單,但是不欺負太難了。我追問,所以你不隨便道歉嗎?他說對。這種誠懇,真是非常寶貴。
後來,阿儕決定自己先道歉。而阿翔也同意,第三天先看看阿儕的狀況,再決定要不要跟他做朋友。當然,事情不會像公主跟王子一樣圓滿結束。第三天第四天也是照打不誤。但是,頻率低了一些,強度少了一些。阿翔甚至說過,我有看到他在練習,所以我現在沒有欺負他。
無論是讓自己「不討人厭」,或者讓自己「不欺負自己討厭的人」都是很難的事情。今年寒假,有兩個努力的孩子,練習了四天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