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假到了,又是自助旅行的時候。這次,我們要前往北部,遠征新竹。
這次我們住宿的地方,是新竹的光合教育工作室,就在六家高鐵站附近。附近,滿滿都是新蓋的建案,有大量的房子。說起來,房子還比人多。大部分的房子都還沒有人居住,晚上黑漆漆的,真的挺像一座水泥森林。一到新竹,就有孩子感覺到,這裡和台南,真是很不一樣。
不一樣的地方,還有更多。這次小孩的組成,大約有一半是台南的,另一半則是新竹。從第一天下午開始,我們就都分組行動。我和雅欣一起帶的這組,一共有八個小孩:阿翰,阿昕,阿羽,阿諺,阿凱,阿甄,阿廷,阿伃。配上兩個大人,和一個小助教彥廷,一共十一個人浩浩蕩蕩,踏上旅程。
對新來的小孩(還有大人)來說,「自助旅行」其實不太容易了解。在這趟旅程裡面,我們「完全沒有安排任何既定行程」。沒有安排早餐,午餐,晚餐,沒有安排每天要去的地方,也沒有安排出門跟回家的時間。當孩子們發問,說明天要去哪裡的時候,我們大人很難給一個既定的答案,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!在這趟旅程裡,做決定和討論非常重要。第一天,孩子們有一百五十元的旅費可以花用,第二天第三天則是兩百元,第四天,由於中午就離開,則只有七十元。孩子們要自己計算,決定自己要買什麼,好好分配自己的金錢,以免到時候沒晚餐吃或不能坐車。而大人如果要給孩子們什麼建議(別吃某個有毒的東西,別太晚睡,別像個廢柴一樣整天待在家裡……..),也得採用講理的方式,把最終的決定權,拋給孩子。
這趟旅行,就是用這種方式運作,大人和小孩們,都用自己的方式,來為自己的四天負責。用這種方式旅行,其實不容易。有各種難關和驚喜,在旅途中等著孩子們去面對。下面我先把我們這組大致的行程列出來,再細談旅途中的種種。
Day1:新竹城隍廟
Day2:新埔義民廟
Day3:新庄子,紅毛港紅樹林
Day4:…….應該是頂好吧
Day1:新竹城隍廟
Day2:新埔義民廟
Day3:新庄子,紅毛港紅樹林
Day4:…….應該是頂好吧
這次的新竹自旅,有好幾個新來的小孩,從前沒有參加過自助旅行。我們想,這些孩子應該需要一點簡單的練習,讓自己能適應旅行的步調。第一天下午,冠彰設計了一個簡單的遊戲,來讓孩子們能找到旅行的節奏。
這個精彩的教案,從「籤詩」開始。
冠彰跑到嘉義的城隍廟,幫兩組的小孩各求了四張籤詩。這四張籤詩,有兩張是問「該去哪裡」,一張是問「去那裡做什麼」,一張是問「吃什麼東西」。這些籤詩一方面跟新竹城隍廟扣連,另一方面又指示了第一天的行程。我跟冠彰輪流朗誦籤詩,一邊朗誦,一邊把這些文言的內容翻成白話,讓小孩方面理解。上面這張籤詩,是城隍爺指示我們該吃的東西。這倒底會是什麼食物啊?
我跟孩子們討論了四章籤詩,得到一個奇妙的結論:城隍爺要我們去吃臭豆腐!
我們有一張籤詩裡面寫到「白璧墜污泥」。小孩說,這個應該是說,白白的臭豆腐,被丟到油裡面去了。嗯,好像,大概,有點道理吧。總之,我們出發去尋找臭豆腐了。我建議可以去城隍廟附近找,那裡很熱鬧,而且如果還有問題,又可以就近問城隍爺。孩子們同意了,於是,我們往新竹市出發。
從六家到新竹的火車很便捷,但是從火車站要走過去就得花一番功夫。雖然我和彥廷兩個人都對新竹很熟,但是我們刻意不表現出來。如果我們老是把答案明說,就沒有與人互動的練習,和尋找答案的樂趣了。我們到旅遊服務中心要了地圖,然後趴在地上研究地圖,準備出發。
我們一邊往城隍廟前進,一邊尋找著臭豆腐。找著找著,但一無所獲。後來,有孩子提議去問路人。我們找到一天賣糖炒栗子的攤販,他說前面有一間。可惜,我們到了現場,卻沒有開門。
這是怎麼回事呢?城隍爺指示的食物卻沒有開?還是我們搞錯了?
雖然沒有臭豆腐,但還是有美食等著我們。之前來過的阿昕,幫我們介紹了一間特別的「鴨蛋糕」。
這間吉吉棒,後來由我們這組宣傳到另外一組。還意外引發了舞蹈天才阿妗的勁歌熱舞,表達他吃到吉吉棒以後的喜樂之情。有興趣請看這裡。
我們進到城隍廟裡面參拜城隍爺,意外遇到一群大人,帶著一大群小孩在參拜。我感興趣的帶著小孩去詢問,原來是一個訓練小小救生員的團體,來這裡賣自製饅頭籌旅費。他們說了許多他們的故事,孩子們到金門去訓練和表演,以及參加各種公益活動。我請孩子們自行決定,要不要給他們贊助。原本我覺得,一盒五個饅頭一百五的價格,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高了。但小助教彥廷二話不說贊助了一百元,剩下的五十元,則由阿庭,阿諺兩人湊齊。其實,我自己並不是很想贊助,也為鼓勵孩子們贊助。是孩子們自行決定,用金錢來表達他們對理念的認同。
我們從側門出城隍廟,看見一種奇妙的食物:燒麻糬。燒麻糬是把大顆的圓麻糬煮熟後,丟到芝麻粉或者花生粉裡面,裹著糖粉吃。我一看大驚,這不就是「白璧墜污泥」!我邀孩子們看,又有小孩說「日出照四海,光輝天地明」,就是把麻糬從湯裡撈起來。白璧是麻糬,污泥是花生粉,這樣就都連起來了!看來城隍爺說的是這個。我們決定先吃頓晚餐,再來吃燒麻糬當點心。
晚餐,我們吃城隍廟口的柳家肉燥飯。吃完後,小台南人阿廷跑來小小聲的跟我說:「這真是不太好吃耶,都是香菜跟酸菜的味道,他放太多了,這樣不好吃。」
台南人嘴刁的習性,似乎是從小開始的啊。
結果,我們吃完晚餐後,就沒有人有肚子可以去吃燒麻糬了,只好作罷。這趟旅程,說真的,我們一點都沒按照籤詩上面的去做。但籤詩卻變成一個引子,不時指引著我們前進。
(2)故事
這趟旅程中,我們第二天和第三天早上,都準備了一個故事,來說給孩子們聽。
這些故事,是我跟冠彰想給孩子們的「建議」。從小孩的觀點來出發,他們可能不會主動對這些景點有興趣。但透過我們書寫的故事,他們就比較有可能去這些他們本來不會去的地方。
冠彰說的,則是新竹一間小廟「冥漠公廟」的故事。這間小廟,承載了道卡斯人遷徙的歷史,和被強迫欺凌的哀愁。詳細的故事,在這裡(日後補上)。
孩子們在聽完了這些故事以後,可以自行決定要前去的地方。要去我們建議的地點也罷,要不去也罷(當然,我跟冠彰會稍微遊說一下),但如果故事精彩,往往會有些效果。像是第二天,我們這組在聽完了新埔的故事以後,就決定,來走一趟義民廟,看看大墳墓,和土牛溝。
(3)四知堂
在光合附近的老屋「四知堂」,這幾天是我們這組旅行的亮點。在第一天出發的時候,眼尖的阿羽就發現了這間老屋,帶著大家一起過去。
小孩們在老屋裡竄走,發現著各式各樣的東西。有孩子發現破碎的瓦片,有孩子發現剩一半的門把,有孩子發現紅眠床,發現一大堆用途不明的保麗龍磚。老屋看起來荒廢了一陣子,裡頭的月桃長得又高又挺,還有各種植物,管芒花。孩子們拿起管芒花,搖著搖著,種子飛得到處都是。一間老屋,藏著許多寶藏,和遊戲。
臨走前,我們撿走了幾片瓦片,想要回去彩繪。我們把瓦片放進包包,結果,晚上打開來,全都壓碎了。第二天,我們又回到這裡撿拾瓦片。這次我們學乖了,我們先把瓦片放在派出所旁邊的草堆上面,等晚上回來路過的時候,再把瓦片拿走。
瓦片變成孩子們的戰利品。到最後,我們沒有人彩繪。不過,每個人都記得很清楚,那間被荒廢的老屋。
(4)義民廟
第二天,孩子們決定要去新埔義民廟。本來,阿羽不太想去,他比較想去新豐的紅樹林。但後來我們提議,今天先去義民廟,明天再去紅樹林,他就欣然接受了。這次我們這組小孩的組合,學習跟旅行的意願都很高,而且非常容易討論協商,也沒有什麼人際糾紛。說真的,帶過這麼多次自助旅行,我實在很少帶到這麼「容易」的組合。
不過,討論是容易討論,旅行還是不容易。譬如,從六家要靠大眾運輸工具去義民廟,這實在不是簡單的事情。
基本上,有兩種方法。第一種方法,是從六家坐火車去新竹,然後從新竹火車站搭車去新埔。這個方法施行上比較簡單,但車費比較貴,需要的時間也比較久。第二種方法是,在竹北火車站有免費公車,我們可以搭免費公車,想辦法轉搭往新埔的公車,這樣就可以省一段車費,又省時間。但這個方法的難度比較高,很容易失誤(該在哪裡轉搭?時間搭得上嗎?)。但孩子們為了省錢和省時間,一致同意,選擇第二種。
我們看準時間,到高鐵站搭上了免費公車,然後問了司機轉乘的站牌,司機說可以在竹北火車站。大概開了三四十分鐘,我們終於抵達竹北火車站。結果,悲劇發生了:我們正好在相隔最遠的兩班車之間抵達,下一班車,還要等一個半小時!
該幹什麼好呢?差一點我們就打退堂鼓了。後來,我們決定,要不就先吃個飯,吃飽,也差不多是時候上路了。正好我知道附近有間好吃的乾麵,就先去麵店吃麵。
有奇妙的青醬乾麵,還有臭豆腐,而且每一碗都份量超大。我們在這裡吃個飽,正好,時間差不多了,來去義民廟。
我們進到義民廟裡,有的孩子沒有看過廟裡的象杯,就拿起來把玩。進到廟裡,我都把自己定位在解釋的角色。我解釋每樣東西的用途,為什麼這麼用,可以做些什麼,剩下的,就交給孩子。有孩子點香,開始拜拜,有孩子搏杯。我就在一旁,教孩子區分聖杯,笑杯,無杯,或者要孩子記得說自己是誰,來自哪裡,然後把要問的問題說清楚點。要拜拜的孩子,我解釋要先拜外面的天宮爐,因為天公比較大,然後再拜廟裡的義民爺,稱呼他「義民爺」,然後跟他說自己想說的話。
其實,只要這樣,就不太需要擔心小孩會「亂弄」,或「亂玩」。小孩初步知道廟裡的邏輯,就自然會找到自己運用這些邏輯的方法。有個道理,就不會只是「玩」。
有孩子發現一個奇妙的大理石印章,就和我一起去問工作人員,可不可以蓋。一個阿伯說那個不行,拿出另一個印章給孩子蓋。我隨口跟阿伯搭話,才知道,這個阿伯竟然就是義民廟的「住持」。我問起廟裡其中一個牌位上面寫的「禪師」是什麼人,原來,就是初代的住持。他在當年建廟時,是出了最多資金的人,就成為了第一代的住持。光是這樣簡單的故事,我說給孩子們聽,孩子們就嘖嘖稱奇。「講古」對小孩來說,確實就是學習歷史的最好方法。
出了廟殿,我們往廟後的義民塚前進。沿途,櫻花盛開,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香花,一路上陣陣清香。
我們先到副塚,裡面供奉的,是戴潮春事件時的義骸。我們讀了告示牌,孩子們就急著前往主塚。主塚是林爽文事件時的義骸,孩子們在這裡讀過了告示,然後歇息。
每一群孩子對待墳墓的態度,都不盡相同。之前遇過有孩子,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,但也有的孩子連正眼看墳墓一眼都不敢。就我的看法,我認為這兩種狀況都要給一些質疑當作刺激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,可能代表孩子不瞭解這是什麼東西,也不瞭解其他人不這麼做的原因,因此需要解釋。當然,他也可能選擇在聽完解釋以後繼續這麼做(就像一個大人的無神論者,也可能這樣對待墳墓)。連正眼都不敢看,可能因為孩子對死亡有許多恐懼。這些恐懼可能來自情緒,也可能來自認知。在旅途中,沒有辦法深刻處理,但至少可以戳一下,而不必複製恐懼。
這群孩子,屬於對墳墓較為謹慎的類型。有的孩子覺得「觸摸」到墳墓是不妥的,有的孩子則強調在墓碑前面不能做哪些事。我認為這些禁忌值得打破,於是,我一個個質問他們原因。為何不能碰到墳墓呢?為何不能在這裡跑步呢?為何不能踏到旁邊的草皮呢?這些質問不是為了鼓勵,而是為了把這些禁忌放到理性思維下來檢視一番。
後來,我說了個經驗,之前的小孩,甚至曾經在旁邊的草皮上玩過鬼抓人。在之前不斷詢問「可不可以上去」的孩子,這時候就恍然大悟似的說:「那就是可以上去囉。」於是,我們沿著旁邊的草皮,走了一圈。走著一圈不會造成什麼恐怖的後果。後來,孩子們孩相約,一同從上面的草皮跳了下來,甚至用拓印留下來一些刻在墓體上的文字。
但還是有孩子說,玩鬼抓人是不太好的,因為「不太尊重」。我追問了他的意思,他說,如果他是在裡面的人,他也會覺得不開心。
出於「尊重」,和出於「恐懼」,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,但要區分又十分困難。在義民的大塚之前的這個下午,我們努力嘗試著。
(5)新庄子
第三天,早上聽了冠彰的冥漠公故事,有幾個小孩心動,想要前往冥漠公廟一探。但是,要靠大眾交通運輸工具前往冥漠公廟,實在有點困難。後來,我們決定,按照原訂計畫,前往新豐紅樹林。
前往紅樹林也不是簡單的事。說真的,新竹的大眾運輸,不是特別便捷。要到各個比較偏僻一點的景點,都要費好一番功夫。紅樹林位於新豐海邊,新庄子(新豐舊市區)附近,要過去一樣有兩種方法。這次,孩子們選擇做公車到新竹火車站轉車(比較簡單)。但到了新竹火車站,我們一樣疑惑了:該去哪裡搭公車啊?於是,我們又去了旅遊中心。
新竹的公車,分成出火車站左邊和右邊兩邊乘坐。旅遊中心的人說是左邊,我們過去詢問,現場的人才告訴我們是去右邊才對。搞了半天,不只我們搞不清楚,連旅遊中心的人都不知道啊!
好不容易搭上公車,到新庄子接近一個小時的車程。抵達時,已是中午。但下車的地方,離紅樹林,恐怕還有一段路。司機就先提醒我們,還得走一陣子。問了附近的居民,果然,恐怕還有個兩三公里得走。孩子們決定,買些儲備點心,直接上路。有人到麵包店買麵包餅乾,像我這種老人,則跑去一間有賣自製菜包的雜貨店買菜包。
我們上路。海風冷冽,我們頂著風走。過了一條不知名的溪,出了新庄子街區。路旁滿佈小菜園,和私人工廠。孩子們在一間工廠駐足,裡頭的工人正在進行焊接。裡頭的員工說,這是製造機械的工廠。孩子們很想進去參觀,但實在是有危險,我們就在外頭,站著看。
縱使沿途有各種有趣的東西,有工廠,有開花的蔥,有不知名的花,這段路還是漫長。好不容易,我們走到濱海公路,再過去,就是海。孩子們在這裡餓昏了,正好有一間萊爾富和一間小吃店。我們就分頭去吃。
小吃店的老闆娘非常好客,拿出一大堆糖果招待我們。他看有的小孩穿得不多,還趕緊要把家裡的外套拿出來給孩子們穿。其實小孩未必會冷,有穿上外套以後,大人覺得「不夠」,小孩卻往往都已經「夠了」。結果,阿廷被老闆娘套上了一件牛仔外套,要他穿去海邊,回程有經過再拿來還就可以了,直接帶走也沒關係。事後我問阿廷,有沒有被勉強的感覺,會不會不開心。結果,他不但不覺得不高興,還覺得這是難得的奇遇。
再往前走十分鐘左右,就是紅樹林了。我們沿著紅毛港溪的河堤,走到長滿紅樹林的海濱,進入木棧道。沿途看見有人在釣魚,有幾個孩子特別跟我說,他們把煙蒂丟到河裡。這幾個孩子,才剛跟我研究完鹽水溪,現在,他們對河川,多了一些關注和不忍。以前看不見的東西,開始一樣一樣看見了。
進入紅樹林區,有孩子想翻過木棧道,下到紅樹林。他們沒經過什麼考慮就翻了下去,但阿翰在後頭,告訴我,他覺得這樣不好。他說,他們可能會傷害到紅樹林,可能會把一些動物植物踩死。他覺得,人類不應該隨便干擾這個地方。
我把這些話告訴在紅樹林區的三個孩子。有孩子說,他們之前來到這裡的時候,都可以下去啊。但這不是一個好理由,沒有回應到阿翰的擔心。剩下的,他們也說不出什麼好理由。只說覺得阿翰說的有些道理,但好像又不全對。後來,在下面的阿羽說,他們可以在下面一邊「淨灘」,一邊玩。他們開始把紅樹林裡的垃圾撿上來,把這片樹林變乾淨。我又問阿翰,他覺得這樣如何呢?他點點頭,說他覺得可以。
重點不一定在下去或不下去,更重要的應該是,不同的主張在這裡有沒有良性的碰撞,在碰撞的過程中,孩子們有沒有試著找出新的辦法。
有的孩子淨灘,有的孩子繼續在木棧道上面繞,跑步。一會兒,天都要黑了,我們踏上歸途。
歸途也不短,我們還得走回新庄子。走著走著,抱怨聲卻也少了些。旅途必須承擔的事物,就該靜靜的,把它承擔下來。
說完行程,來說些旅行的小細節吧。這些小細節,在行程的背後,編織著這趟旅行複雜的面貌。
譬如,錢,就是一個重要的小細節。
前面提到,這趟旅行,我們有給一些固定的金額,當作每天的旅費。這些旅費不是「零用錢」,只供這趟旅行使用。因此,在最後一天如果沒有用完,是需要交回來的。原則上,我們不希望孩子們自己帶錢來。因為我們這裡給的金錢,大致上都是夠用的。但還是不少孩子帶錢過來。這時候,我們會邀請孩子們參加一個「遊戲規則」:試試看不要用自己的錢,用我們這邊發的錢就好了。大多數孩子都會願意參加,但也會有一些孩子,決定這趟要好好運用自己的錢,過過平常過不到的癮。
在我們這組,有許多種花錢的模式。幾個已經參加過自助旅行的小孩,像是阿甄,阿昕,阿凱,阿翰,阿伃,他們很熟悉這裡的運作模式(阿廷雖然沒參加過,不過他好像本來就不太需要買很多東西,也屬於這一群)。而且,這些小孩平常沒有太多累積的欲望。他們每天需要買的東西,只有一點點。連最後一天早上大採購(因為時間太短,也去不了遠的地方),都只是買幾包餅乾飲料意思一下。這些小孩,就便成了大富翁。可是他們不是故意要當大富翁的,而只是「反正我也沒有要花那麼多」,就變成了大富翁。倒數第二天的時候,我們在討論最後一天要給每個人多少錢。我說不然給一百。阿昕還皺眉頭說:「不要,五十塊就好了,那麼多也花不完。」對這些小孩來說,一天兩百塊的旅費,真的「太夠了」。最後,他們每個人都剩了好幾十塊錢給我(「不然羅士哲太可憐了。」阿甄說)
阿諺說,他從前沒有什麼花錢的經驗。這次,是他少數有的,自己控制金錢的機會。第一天,他忘記把錢包帶出門了,因此把錢弄丟,導致到後來錢不夠用。我特別跟他談了用錢的事情,因為從我的觀點來看,他屬於比較有花錢需要的小孩。他想要藉著個機會「一償夙願」,把從前想吃沒有吃到的東西一次吃回來。他是我們這組花錢花得多的小孩,但他卻可以控制得很精準,每次都花到「剛剛好」。
阿羽帶了不少自己的錢,悠遊卡裡面也存了很多。一開始,他決定要參加遊戲規則,但到後來,他則放棄了這件事情。原本,我會比較積極的去要求小孩參與規則,因為很多小孩在擁有大量金錢的時候,就會沒辦法進入旅行,而只想要消費而已。但是阿羽的狀況又不同,雖然他有的金錢大概是我們其他人的兩倍,但是他並沒有一直在便利商店裡流連忘返(這通常是小孩累積最多欲望的地方,還有文具店),在旅行中也很進入狀況。因此,到後來我們也沒有積極的干預他用自己的錢。如果沒有干擾到旅行,那又有何不可呢?
就我的看法,我會認為,有的旅行是有生產性的,有的是沒有生產性的。有生產性的旅行,是去產生新的眼光,看見新的事物,對自己有新的瞭解;沒有生產性的旅行,則是純粹的享樂和放縱,而不做其他事情。
我會希望,用錢這件事情,能盡量不要讓旅行變成後者,而是前者。在我們這組,孩子們成功的做到這件事,反倒是我這個大人時常有點多心了。
˙
(7)文化
在我們的旅行裡,有一種特殊的文化,這種文化很難具體說明。
這種文化,對很多小孩來說,實在很陌生。這個地方的大人,不打、不罵、不威脅、也不獎勵。光是這點就會讓很多小孩不太習慣。像是阿諺。在第二天我帶大家畫明信片的時候,他就問了我一個問題:「這個明信片比賽,如果得了第一名,可以得到什麼呢?」
不能得到什麼。甚至,也沒有要比第一名。
可是,人為什麼要去做一件「不能得到什麼」的事情呢?對習慣要「得到什麼」的孩子來說,這就是一個文化衝擊了。
或者,「講理」這件事,也可能是一個文化衝擊。像是前面提到的,阿翰要提醒下到紅樹林裡的孩子,他們可能會傷害到紅樹林。我一說完阿翰的提醒,就有小孩急忙想要爬上來木棧道。他以為我「不准」他們下到紅樹林。但其實我不但沒有不准,甚至只是轉述阿翰的擔心。但對他們來說,有一個弔詭的狀況:大人的提醒,等於「規定」;小孩的提醒,則可以不理不睬。他們還不太習慣去思考這個提醒有沒有道理,而比較習慣先去看「這話是誰說的」。
自助旅行要練習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這件事情叫做「自由」。沒有人規定用錢的方式,沒有人規定旅行的地點,甚至也沒有人規定「不能打架」、「不能罵人」。但這種自由又不只是解放而已。沒有人規定的自由,就意味著「責任」。自己為自己的金錢負責,為自己旅行開心與否負責。而這趟旅行也不只有自己,還有其他人。所以得在意其他人的看法,建議,感覺,得和其他人一起討論協商。
拿掉規定以後,我們有這麼多事情可以做。自由不是什麼都沒有,要做的事情,反而更多。更貼近身為一個人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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