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植物造紙】
週一早上通識課,我們這學期的最後一個單元,來玩造紙。
前兩個單元,我們玩了科學,還有飲食。這個單元要來玩的是植物。植物在都市裡就有點難找了,於是,我們到了市郊,台南的大河,鹽水溪畔。
鹽水溪畔的植物本來是很豐富的,但由於登革熱的防疫,很多植物都已經被砍掉了。現在留下來的只有幾棵大樹(苦苓樹),還有一些先驅植物。還好,我們這堂課最重要的主角,鹿仔樹,沒有被剷除。
鹿仔樹,或許是從台灣有人煙之初,就與台灣的先住民們居住在一起。許多原住民族群,會使用鹿仔樹的纖維來做各種製品,像是袋子,帽子等等,果實也可以食用。到了日本時代,甚至有使用鹿仔樹樹皮纖維製成的鈔票。鹿仔樹到處都是,從前,它的嫩葉就是島嶼上廣大鹿群的食物。時至今日,鹿群消失了,鹿仔樹卻還留在這裡。只是,人們不記得他,不認得路旁隨處可見的鹿仔樹,是陪伴台灣走過歷史的依靠。
我請孩子們想想,他們的生活中,有什麼東西,是紙做的呢?孩子們,其實知道許多。桌子椅子,吃的東西,當然,還有我們每天都會用到的,紙。那麼,紙是怎麼做成的呢?
恬恬已經先知道了一些。他說,紙是用樹木做的,把樹木泡爛以後,打成紙漿。這過程都沒錯,那麼,這邊哪裡有可以做紙的樹木呢?孩子們指向遠遠的苦苓樹。或許是可以,但是這樣就讓一棵多年的大樹死掉了啊!我們要用的樹更小,而且,很快就可以復原。我帶孩子們走過高高的草叢,前往鹿仔樹的棲地。
鹿仔樹喜歡靠水的地方,長在這裡的一條水溝旁。原本只是幾棵,現在已經變成了大樹叢。我自己使用大柴刀,孩子們,我則幫他們準備了白菜刀,小鐮刀,和鋸子。我們今天要做的工作,是先砍一些樹枝下來,接著,把樹皮剝下,帶回我家去浸水。到下一次,浸的時間夠長了,應該就可以打紙漿。打完紙漿後抄紙,曬乾,就是一張張漂亮的樹皮紙了!
保護安全,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手套。小孩常常會忽略手套的重要,但其實粗布手套防護的性能非常好,一般來說,小刀,句子,甚至柴刀,只要不太大力都可以擋得住。我請孩子們帶手套,並且示範怎麼樣砍樹。各種工具的手法又有一點不太一樣,小孩常常會把刀子當鋸子,又把鋸子當刀子,這樣子效果就差了。
有幾個孩子,在一旁的空地負責砍葉子跟剝皮。幾個孩子則帶著工具,前往砍樹。對孩子們來說,這事情其實很難做得很快。樹皮很韌,孩子的力氣又不大,砍下來需要花不少時間。我跟幾個孩子負責剝皮,有時候剝到沒事做了,就也拿起工具,砍樹去。
砍了一陣子樹,天氣轉陰,或許要下雨。我們的樹皮量卻還不太夠。還好,恬恬的媽媽鳳英,砍下了幾條大樹枝。孩子們蜂擁而上快速剝皮,我們總算集夠了差不多的量。
過了三個禮拜,我們才繼續把紙做下去。這時候的樹皮,早就已經軟化得很徹底了!
後來,分組漸漸又演變成男生一邊,女生一邊(除了阿硯是在男生這邊)。一方面是因為男生的態度不是很友善,另外一方面,像是牛奶糖,本來就喜歡兩邊跑著幫忙,這邊做一點,那邊做一點。每一組有一台果汁機,打完的紙漿再倒在一起。但是,女生組因為是打碎紙片,比較好打,就用小台一點的果汁機,打起來,就比較不細緻一點。
打紙漿的過程超好玩。要斟酌放的樹皮量,以及水量。按下按鈕的瞬間更是超有快感。打出來的紙漿看起來綠綠的,本來,小孩也是覺得噁心。但是伸手下去碰才知道,紙漿倒在手上,滑過指尖,有一種非常特殊的觸感。滑溜滑溜的,很像絲綢的感覺。有的小孩試了一次,就開始玩那缸紙漿了。我提醒孩子,「紙」其實就在水裡。怎麼知道呢?只要玩完以後不洗手,就可以知道了。不洗手,等待風乾,就會有一層薄薄的紙屑留在指縫間。那些,就是紙的雛形。
一次造紙課,其實也是一場觸覺體驗。
女生組的紙漿比較粗糙一點,男生組的紙漿則已經夠細緻了。女生組的紙漿,由大台果汁機再打過一次以後,差不多就是可以抄紙的紙漿了。接著,我們來抄紙。
風乾一兩天以後,其實紙張就已經成形了。下次上課,我們把紙張取下。
最後一次上課,我跟孩子們一起把樹皮紙取下。黏住的地方,只要抹一點水就很好撕了。樹皮紙比一般的紙更韌,不那麼怕水。
我帶孩子們一起回顧,我們這學期做過的事。我們玩過科學,玩過飲食,又玩了「植物」(樹皮造紙)。下個學期,孩子們要選擇其中一樣,當作一整個學期的研究主題。哪一樣,是孩子們最感興趣的呢?
這群孩子們,跟我之前遇過的孩子們很不一樣。首先被剔除的,竟然是植物。正好,我已經連續帶了兩個學期的植物課,已經有一點膩了。但是,支持「科學」和「飲食」的兩邊僵持不下,這下該怎麼辦呢?
面對僵局,孩子們有許多辦法來解決。這群孩子們第一個用的辦法是「比大聲」。很奇妙,對很多孩子們來說,這是最直覺的方法。這個方法,說起來是在期待大人來解決問題。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見,被聽見,就能形成對自己有利的結論。
但這招在我這邊派不太上用場。於是,孩子們得想新方法。
這群小孩進展得很快。首先,由小又想到一個方法:難道不能一學期上兩種?
可不是嗎?那要不要乾脆一學期上兩種呢?但小又又補充了:這樣子,就要想哪一種先了。
這個方法,比前面那種方法進了兩部。第一步是,他不是要求大人來解決問題,而是設法靠著自己的力量去形成共識。第二步是,他不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場,而是往上走到一個比較全觀的立場:怎樣可以既保有我自己的意見,又可能形成共識呢?
走到這一步,討論就有活路。但是,還有些難關要克服。
恬恬說他不喜歡這樣。因為這樣子時間太少了。確實,只有一半的時間,研究就不夠深。這時候牛奶糖提出了新的意見:要不要,半年上一種課呢?像是,先上半年科學,再上半年飲食,這樣不也可以?
我調查了一下,孩子們有誰是屬於「死硬派」。也就是,堅持不上另一種課,不上就會生氣的。結果發現一件事:所有「科學」派的,其實都可以妥協,如果上另外課,其實也還好,不會非常生氣。也就是說,這群孩子其實是有彈性的,對於其他可能,他們可以接受。
好,談了許久,得做個結論才行。看起來,比較少人反對的意見,是一個學期上兩種課。而如果是要決定哪一個先,我自己想要科學先。因為科學要做的準備沒有那麼多,飲食則比較麻煩。我請孩子們給我一點時間準備好。我把我自己的看法說給孩子們聽,孩子們幾乎都同意,但是,恬恬還是不太高興。我猜,恬恬是因為他支持的飲食沒有排在前面而不開心。於是,我請恬恬幫我想辦法,解決我遇到的困難,如果可以的話,我們再來想辦法。後來,他也同意,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了。
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課,在我給孩子們的卡片中結束了。我為每個人挑出一件事,那是我對他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。這群孩子,給了我許多快樂,和啟示。
下個學期,我們再繼續,把時光延續下去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