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次的自助旅行，跟著不同的小孩，到不同的地方，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。我把這四天的旅程，挑選出一些景點，來說說我們在那裏發生的故事。
忠義社區
忠義社區是我們這四天住的地方，就在台中的清泉崗上，附近沒多遠，就是清泉崗的空軍基地。這一帶，有好幾個眷村，但忠義村卻跟典型的眷村很不一樣。我們對眷村的印象，都是以外省老兵，以及外省二三代為主，忠義社區裡面住的，卻主要是來自各地的原住民。由於在機場附近，建築物有限高，沒有建商貪圖這塊土地，忠義村的建築得以保留下來。然而，原本的眷村居民，如果經濟條件許可，大多都已經搬離此地了。新入住的，是來到都市打拼的各族原住民。來到忠義村的第一天，我們就看見有看起來像原住民的大哥大姊們，在摘採波蘿蜜。這裡對外來的我們，尤其對小孩來說，真像是「異國」。
我們住在忠義社區裡的一間獨立書店，大家書房。出身眷村的創辦人，奚浩老師，憑著熱情租下了這個公園旁的小空間，成為社區的閱讀，活動據點。他帶著大學裡的學生們進到社區，記錄社區的故事，也提供社區的大人小孩們一個去處，有電影，有書，有人作伴。對於這個城鄉之間的地方，有這樣的據點，彌足珍貴。
秀山早餐
秀山早餐的店公子，蜆仔廖東河，是介紹我們認識奚浩老師，前往大家書房住宿的功臣。廖爸爸廖媽媽的早餐店，則成了我們的休息站。這裡有東西吃吃，有水喝，往哪裡該怎麼走，也可以在這問路。路過時揮手打個招呼，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。
在離大家書房不遠的「忠義市場」，就有幾班公車可以搭。但是班次不多，要直達清水或台中市區，就得穿越忠義和六寶社區，走到空軍基地旁的大馬路上等車才行。每天早上，穿越市場，走個一點多公里的路，到外頭的大馬路，就成了必經的路線。走過幾次，故事就會發生。
我們曾經在菜市場裡，遇見一隻落魄的流浪黃金獵犬。他的毛纏在一起，身上滿滿都是牛蜱，連想拔都不知道該從何拔起。我們盯著這隻落魄的狗，一個人都沒有吭聲。
我們還遇見一間很有故事的煎餅店，下面來說。
一開始，好像是大可先帶幾個早起的小孩去買，小孩們吃到驚為天人，回來以後消息就傳開了。接著幾天都有人預訂，要求代買。老闆的攤子小，一次只能做一個，我們邊等邊聊天，慢慢地聊出許多故事。
說來很有趣，老闆做的是「東北雜糧煎餅」，他卻說，這功夫是在菲律賓學的。問起怎麼會去到菲律賓，老闆沒有多說，只說了一句「命苦啊」。他不是外省人，而是台灣本地人，會是什麼原因，流浪異國呢？
我們常常一群人就做在路邊，邊吃邊等，買到老闆的聊全部都用完。有時候最後剩一點料，就都免費給了我們。
買東西也是交朋友。賣東西也是交朋友。這幾天，跟可愛的老闆有了短暫的緣分。
鰲峰山
第一天下午，我們決定去鰲峰山。說真的，要到這地方挺挑戰的。
我們知道鰲峰山是在往清水方向，但該在哪下車呢？下車後往哪裡走呢？該怎麼回來呢？一概不知道，總之，就去了！把一切交給公車司機了！
會決定要到鰲峰山，是有原因的。大可在行前的教案裡面，跟小孩分享了這個號稱「全台最強」的公園，裡面有從來沒見過的設施，可以玩個過癮。由起喜歡挑戰極限的小孩，到這裡一定會玩瘋了！
從下午玩到要天黑，我們兩個大人心中都有「該怎麼回去」的隱憂。當然，也可以「先準備好」，提早看好班次，安排好時間，把小孩叫走。但只要這麼做，小孩原先可以練習的能力，就一概沒練習到了。不如，就等事情發生吧。
在離開時，我們正好瞥見夕陽沉落的片刻，鰲峰山本來就離海不遠，往西就是清水，梧棲，台中港。滿天的晚霞，真是難得的美景。我們卻也在這個時刻得知了噩耗：我們得走下山才有車子坐了。
小孩們到也坦然：不然就下山到清水順便吃東西，吃飽再坐車回程吧。下山的路有三四公里，還好，入夜的山路還算涼爽，一路又是下坡，我們邊走邊玩，走到了清水。到清水街上時，小孩們差不多已經到極限了，急著要找到地方吃飯。我們確認了公車站牌位置後，到附近找吃的。有人吃米糕跟麵，有人吃便利商店。餓的時候，有得吃都好。
大約九點，我們才搭上回程的車。這幾天，「回家」這件困難的事，一直挑戰著我們。孩子們也要一再的找出辦法，把自己安全送回。
中友百貨
第二天，往台中市區跑，主要是為了兩個目標：「機台」，和「一廣」。一廣是個奇妙的地方，等等再介紹。機台，則是整組（包括大人）一致同意，要來過癮一下的目標。
問題是，哪裡有機台。
「中友百貨」這個建議，是早餐店老闆娘給我們的。她說，既然要逛百貨公司，就逛那種只有台中才有的。而且，中友的廁所很特別(?)。我們就這樣定下來目標，前往中友百貨。
其實這樣有一定的風險，畢竟，誰知道中友真的有機台呢？但在旅途中，背負這樣的風險是好事，反而把風險都拿掉，旅行就淡而無味。
小孩對廁所的評價是「好像高級旅館」，我是覺得這些主題廁所有一種荒謬的有趣。該怎麼說呢？到底是誰想到要把廁所佈置成水族館，美術館之類的東西，這很不合常理啊！！！！
孩子們衝上去排隊。阿禾帶了自己的卡夾來，成為供應商，讓大家有卡夾能用。這些排隊的人群中，高手如雲。我們現場目睹了傳說神獸出現，可惜，並沒有辦法成功打到，但還是有人幸運打到金卡。事後阿禾一直在抱怨，自己打機台打了這麼久，怎麼就是打不到金卡。那種看著別人成功，自己卻始終得不到，真是很難受啊。這是人生不斷要遇到的難關。
打玩機台，我們為了食物發愁。本來是想去到一廣再吃的，但時間已經過中午，實在餓得受不了。於是……我們組成試吃大隊，前往中友地下美食街。
其實能試吃的東西實在不多，填不飽肚子啊。剛好路經一間拉麵店，據說是有便宜的兒童餐，我們就進到裡面。看了一下價目……嗯，可以確定，除了兒童餐以外，我們全部都吃不起！兒童餐的麵實在有夠小碗，以我來說，大概兩口解決。有些孩子實在餓得受不了，決定先吃一頓。剩下的，就一起撐到一廣吧！
一廣
一廣，應該是我在台灣去過最奇妙的地方之一了。在帶孩子來的前一個禮拜，我就先來了一遍。完全被這裡震驚了。
這裡，是台中東南亞移民的聚集地。包含印尼，泰國，越南，緬甸，柬埔寨等地的人，各種特色商店，從食物到手機到衣服飾品等等，應有盡有。走進這裡，我突然覺得自己才是外國人。所謂的「國語」，在這裡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場，說點英文反而更有機會溝通。
我們是走路來的。比起研究複雜的公車路線，走路更實在。整段路應該也有個三公里以上，問了好幾次路，終於找到方向。這個區域，彷彿集中了各種被都市排擠到邊緣的物件：鳥店，青草店，東南亞商店。在轉彎進入附近巷道前，我提醒孩子，前面開始，你們會覺得自己離開了台中。那種氛圍，對小孩來說應該可以說是詭異，空氣中又帶著各種異味。看見了被關在擁擠的籠子裡的鳥，跟老鼠。穿過一條青草街，我們來到一廣旁邊。
平日的一廣，有點冷清，但還是帶給小孩很多震驚。手扶梯根本不會動，得靠自己用腳走上去。縫隙裡面，滿滿都是瓜子殼，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怪味。沒有顧客的商店依然開著，我們在裡面逛著，尋找有沒有什麼食物。樓梯口的空地，我在假日時看到滿滿的人，抱著椰子，嗑著瓜子，一邊打手機一邊聊天。現在都消失了，有種詭異的寧靜。
我們所有人圍著一顆蛋，開始把它敲破。裡面流出顏色古怪的汁液，有點嚇人。蛋黃跟蛋白還看得出來，可是都硬化，結成團。從前聽人家說「可以看到羽毛」，這樣說是太誇張了，但確實可以看得出眼睛，和嘴巴。共同點這份鴨仔蛋的孩子們，鼓起勇氣吃了下去。
「好好吃！」記得是阿廷率先喊出來的，他是很認真的覺得美味！阿仁也覺得還不錯。但我自己在吃的時候，我的感覺是「可以下嚥」，但實在感覺不到好吃啊。大人跟小孩的味覺，真的有差這麼多嗎？
有了今天這些「異國」的經驗，回到書房後，我跟孩子們談談這天的感受。赫然發現，大人世界中對東南亞移民的歧視，很完整的複製在孩子們的腦海裡。
比起一廣，孩子們當然是喜歡中友。乾淨，舒服，沒異味，又有電梯。甚至有小孩抱怨，這些外國人「怎麼把台灣搞成這樣」。會這樣歸因，其實很自然，大人們在生活中展現出來的態度，一直把移民們當成非我族類，塑造出危險，和骯髒的形象。
我跟孩子們談論，為什麼這些人，會住到這樣的地方來，談什麼是社會的「不公平」。兩個同樣有能力，同樣努力的人，可能因為身分的不同，而有了不同的待遇。一個都市人，跟一個鄉下人，或者跟一個來自部落的原住民，在一間都市的大公司，誰會容易找到工作呢？就連小孩都知道，是都市人。那麼，如果是一個台灣人，跟一個越南人呢？
他們在台灣，花很多的時間工作，卻只得到很少的報酬。孩子們並不都知道自己爸媽的薪水，可是我很確定他們父母的薪水，都超過一般移工薪資的兩倍以上。他們想消費，沒辦法花得起很多錢，想開店，也付不起很高的店租。於是，他們不可能去中友，而是去一廣。裡面的電扶梯，或許沒有錢修理，但這個被孩子們當作骯髒的地獄，卻是這群異鄉人在台灣的故鄉。
在討論的結尾，我談這種不公平是怎麼產生的：由我們造成的。如果更多人繼續把他們當成骯髒的人，當成危險的人，他們就更沒法找到好的工作，更不能過他們想過的好生活。
一次的經驗，恐怕很難改變根深柢固的刻板印象。而真正該為這件事負責的，不是孩子們，而是大人。無孔不入的歧視，是從大人身上散發出來呀。
梧棲漁港、高美濕地
第三天去到梧棲漁港的時候，已經接近中午。要到這邊不太容易，好不容易找到一班直達車，還是得搭好一陣子，才會到。
到了以後，在幹嘛呢？
說來很有趣，小孩夾娃娃花用金錢的速度，跟昨天打機台，完全不能相提並論。以這幾天相當節儉的阿紹來說，前幾天幾乎沒有花到什麼錢，今天，竟然在夾娃娃機前面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，他的錢就乾了，真的乾了！
為什麼會這樣子？我想，有兩個原因。一個，跟排隊的人數應該有關。昨天的機台人那麼多，再怎麼花也就玩個幾次（雖然一次要三十塊錢）。另一個，我覺得是更主要的原因：夾娃娃的賭博性更強。玩機台，無論如何都可以打到一張卡，雖然有時不是自己想要的卡，但至少還是有收穫。但夾娃娃，是全有全無的賭注，而且不確定（以我們這些技術不好的人來說）什麼時候能夾到。這就讓人更想要再下一注，賭自己下次會中。
這次的夾娃娃機，讓我們停留了一個多小時。算起來不長，但是花的金額卻很高。玩到乾了以後，小孩多半選擇不吃東西。倒是我跟阿仁和安欣，身上還有些閒錢，一起到旁邊的漁市買了一盒生魚片，好好吃了一頓。
我們坐著BRT公車，前往高美濕地。一上車又開啟鄉巴佬模式，大家都覺得BRT超好玩（包括我在內）。一下子，就抵達高美濕地。
衝突結束後，我和安欣分頭行事。直到傍晚，要離開時，我們才發現大事不妙。
想辦法回家
這段經歷有點複雜，我想辦法說簡單點。
我們到了公車站牌，準備搭車離開，發現有兩班公車。有一班公車，得先搭到清水市區，再轉車回去。另一班，可以直達清泉崗。雖然後面這班比較晚到，我們還是覺得直達好，誰知道轉車要等多久啊。
前一班車來了，我們看著他開過，等下一班車。這時一個計程車司機過來，告訴我們那是今天的末班車了，叫我們上他的車。我們爭辯，說不是還有一班直達的嗎？他叫我們去看清楚，那是假日專車。我們回頭一看，可惡，還真的是假日才有！
該怎麼辦？也不可能搭計程車，我們根本沒那麼多錢。這時，一個看起來剛運動完的大哥，走到站牌邊，要搭公車回去。他問了我們要去哪，知道我們要去清泉崗後，他先是保證當然有車，而且他就是要搭那班車。結果，他一看站牌才知道，可惡，真的沒有這班車呀！
那該怎麼辦呢？大哥想著辦法……那就得去梧棲漁港那邊搭了！
有多遠呢？大概就是我們下午夾娃娃的那附近，三四公里遠。大哥說，你們跟著我吧。說真的，折騰一下午，大家都沒什麼力氣了。但為了回家，只能走了！
跟著大哥走。大哥走得極快，驚人的快，我們一群肉雞在後面一路讚嘆，大哥也太強了吧，簡直非人類。我們完全跟不上，但路也只有一條。這夜路上，都沒有人，說來有點可怕。走了許久，才到一條大路上。果然，這裡有公車能搭。
下一班車，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。我們所有人都餓壞了，衝進7-11買東西。我跟阿禾，本來說好晚上要一起吃雞排吃個過癮，但這整條路看過去，除了7-11以外，什麼都沒有了。好吧，雖然可惜，也只能在這地方，飽餐一頓。
回到書房，已經十點多了，另一組的孩子們也還沒休息，剛開完宴會，兩邊聊著一天刺激的旅程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