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2016。夏] 諸羅山自助旅行(1):士哲,傻剛組

 【基本行程】
Day1:水仙宮-->新港板頭厝-->北港
Day2:水仙宮-->民雄-->土庫-->北港
(這天晚上我跟孩子們說了一個「嘉義二二八」的故事。詳細的故事可看這裡:http://blog.roodo.com/edu_genelu/archives/25366282.html
Day3:水仙宮-->新港-->嘉義-->北港
Day4:水仙宮-->民雄

夏天,又是旅行的時候。這次,我們來到嘉義,諸羅山。

諸羅山是嘉義的舊地名,是當地的原住民流傳下來的語彙。我們這幾天落腳的地方,在嘉義的最北邊的南港,與雲林著名的北港遙遙相望。這裡,有一間古樸的廟宇,南港水仙宮。



這間廟說來奇怪,有人說是「新港水仙宮」,有人說是「南港水仙宮」,又有人說是「笨港水仙宮」。新港,笨港,南港,怎麼一個廟宇會有這麼多不同的地名冠在前頭?這點,後面談小孩故事的時候我再揭曉。現在,先來談談,我們這個營隊在做什麼。

第一天早上,我們第一次開會,我就問了所有的孩子這個問題,答案還挺有意思的。有小孩說來玩,有小孩說來吃飯,還有小孩說,來學習獨立。這個叫做「自助旅行」的營隊,是在幹嘛呢?我說,是要自己帶自己去旅行。

這事情,有什麼重要呢?值得辦一個營隊來推廣?現在自助旅行不是很普遍了嗎?反而現在是跟團旅行的人還少些吧。或者,把這問題問得更艱澀一點,自助旅行,有什麼教育意義嗎?

這問題不容易回答,但又是推廣旅行教育的教育者們不能迴避的問題。我試試看,盡可能清晰簡單的,來說明看看。



我認為,在自助旅行的營隊裡,旅行像是一個「平台」,這個平台,有機會讓各式各樣的教育機會,教育意義發生。就像寫作教育的「寫作」,是一個平台;藝術教育的「藝術」,也是一個平台。這些各式各樣的平台,是教育的媒介、觸媒,有各自的特色與性質。教育者要掌握這些特色與性質,把他心裡在意的價值,利用這個平台表現出來。教育者像是一個邀請者,帶著孩子們進到這個平台,讓他們看看,教育者心中認同,嚮往的世界,是否真的精彩?

這話說起來很複雜,但說白了也很簡單。說白了就是,旅行這種東西也沒什麼固定的本質,什麼人,就有什麼樣的旅行。問題是,教育者到底重視什麼,想要在旅行中安插什麼,想要給孩子們什麼?

對我來說,在旅行中我想要給孩子們的視野,是「自由」與「在地」。

在地文化是我長期關注的教育層面,出去行走,正是走出自己的生活圈,看看其他生活,了解世界的時候。我往往會帶著孩子們用一種「田野旅行」的方式,來詢問探訪各種鄉野傳奇,各種產業發展,和各種人生故事。但在這次的自助旅行中,我把這個視野給暫時收起來了。因為我認為有另一件事情更加重要,也就是「自由」。

我所說的自由,不只是討論協商,做決定的過程,而是一種文化,以及氛圍。那種氛圍必須讓置身其中的人體認到:我真的可以做任何事。我不只是被允許做任何事,而是本來就不必經過允許,就可以任憑自己的意志去做任何事。那種自由的氛圍的教育意義就在於,它幫助大人和小孩認識到,自己本來就是自由的,本來就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來做出決定(甚至發現這是自己無可逃脫的命運),並且發現這些決定的後果,無論好壞,都是自作自受。所謂「自受」,即是「責任」。

在地與自由。在地,是學習做台灣人,自由是學習做人。先做人再做台灣人。自由先於在地。

我們的旅程,就從追尋自由開始。



第一步,先挑選自己的旅伴。大人們介紹各自的旅行風格,讓孩子們挑選,自己適合怎樣的旅行步調。這次意外的迅速順利。我們的七人小組很快成形,這次的組成非常特別,對我也是全新的體驗。

我們這組其中有五個孩子,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,他們是阿心,阿石,KaysiKevin,還有Jasmine。他們五個本來就是好朋友,阿心跟阿石後來搬回來台灣了,中文很流利。其他三個孩子,中文的聽說讀寫,就不是容易的事了。另外兩個孩子,是麻豆來的阿仁,和豐原來的阿詞。

這組合相當有意思,才開始沒多久,孩子們就逐漸意識到。我們之間,有些不同。

在活動中,五個孩子交談,比較習慣使用英文。這是他們的母語,最有親切感,最能適當表達自己的語言。但對另外兩個孩子來說,最熟悉的語言當然是華語,其次則是台語。五個孩子說的英文,別說加入討論,聽懂就已經很吃力了。

分完組,阿仁立刻跑來找我。他是自旅的老鳥了。他說,我們需要開會。

開什麼會呢?阿仁說,要開會,叫那五個人不能講英文!

這真是非常一針見血的意見。我詢問他為什麼要這樣,他說,因為他們會用英文來說祕密。我猜,有另外一個重點是,這讓他們變得很難相處。

我們立刻開會。五個孩子同意,在進行小組會議,或者跟其他人進行討論的時候,不使用英文。但是對他們來說,彼此使用英文是最熟悉的事情,因此,他們平常聊天,依然會多少使用一些英文。阿仁跟阿詞答應了這個決定。

後來,我又發現了另外一件事,或許也是阿仁希望他們不要說英文的原因。阿仁發現,自己雖然學了這麼久的英文,但還是沒辦法跟他們溝通,甚至是聽懂。他有點傷心的來跟我說這件事,他發現,自己沒有「優勢」。

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其實搞錯了,就在我們這組下午出發去旅行,開始問路的時候。



下午的旅程,是一趟旅行練習。我準備了一些旅行的指示,讓孩子們練習徒步,或者是公車旅行。兩組的孩子們,都選擇練習徒步旅行。他們手中有以下的指示:一張徒步地圖,一包解決「無聊問題」的錦囊,一/數張用來尋寶的照片,和一份文字指示。路線以抽籤決定,我們抽到一號,「板陶窯」,提示的文字如下:

你們抽到了一條美麗的路線
沿途,可以看見北港溪美麗的溪谷
可以看見溪谷裡各式各樣的作物,吹涼爽的風
你可以走進溪谷裡,靠近這條藍色的巨龍,聽聽他的聲音,還有呼吸

你們會經過的村莊,叫做板頭厝
記住這個名字,迷路的時候,或許它可以救你
這裡住著一群特別的藝術家
他們可以把壞掉的碗盤,變成你永遠想不到的東西
像是
一棵開花的樹

走進村子裡吧
你會發現,抽到這條路線,真是幸運

孩子們從這些文字裡,解析到一些訊息。我們要走的路,應該是在河邊。可以看見溪谷,旁邊有村莊,裡面住著藝術家。至於照片,則是下面這張。



但我們要如何抵達河邊呢?這件事,成了我們遇到的第一個難題。

有孩子說,在中午吃飯的時候,他有看到橋,有橋就有河。於是我們沿著中午吃飯的路徑走,走了一陣子,終於發現橋的蹤跡。Jasmine從橋的位置,推算出我們現在的位置。現在,我們看懂地圖了!

只是,河邊還是沒到啊。我們憑著直覺走,卻回到了香客大樓前面。孩子們很氣餒,傻剛建議,不如去問人吧。

就在問人的過程中,阿仁發現,他也有某種優勢,只是在此之前他不知道。

我們在廟口遇見了廟裡的總幹事紀先生,和一個阿伯在聊天。我們前去問路,阿伯用台語回答了我們,紀先生則用華語解釋了一下。問完以後,阿仁發現,只有他和阿詞知道方向,其他小孩,卻不知道。

他瞪大了眼睛跟我說,羅士哲,我發現我也有優勢!

孩子,你當然有優勢啊。你的優勢是你的母語,靠著它,你才能行踏故鄉的土地。



一群不同的人碰在一起,就需要不斷的磨合。磨合,才能找到旅行的方式。第一天的下午和晚上,我們這組的旅行方式,就慢慢孵出雛形。

我們沿著堤岸上的小路前進,沿途開始遊戲。孩子們跟傻剛玩起各種植物遊戲,由鬼針草,還有其他有黏性的植物,展開一場攻防戰。幾個孩子跟我說,這是他們第一次用路旁的植物,玩這種遊戲。我們在堤岸坡道上上下下,當成溜滑梯溜下,再緩步爬上來。對阿仁和阿詞來說,這是他們習慣的遊戲方式。對另外五個孩子來說,這就是不曾有過的經驗。

不曾有過的經驗,這是我們旅行的主軸之一。

這條軸線隨著時間漸晚逐漸擴張。我們找到了照片裡的樹,是用傳統交趾陶剪黏的方式做成的,非常漂亮的一棵苦苓樹。在這裡,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點點食物飲料,止餓。但隨即下起了大雨。

孩子們開會決定,冒雨拼命衝回香客大樓。

穿上雨衣,撐起雨傘,我們冒著大風大雨,沿原路往香客大樓前進。沿途打雷閃電,風強雨急,轉頭,還看見對面的北港,雨大的我們從這裡也看得見的程度。看來,前往北港的另一組,要糟糕囉。



不曾有過的經驗未必都是舒服的。在河堤上玩,舒服有趣。冒雨走路,就艱困難受了。走到香客大樓,我們已經筋疲力盡,但是,晚餐都還沒吃呢。

晚上的南港沒有任何店家販賣食物,得過橋去北港,才有食物能吃。孩子們走不下去了,我們到公車牌下等。一位好心的大哥來關心我們,我們說要過去北港。他建議我們真的要走路才對,我指指孩子,他們都走不動了。阿石甚至都坐到地上,快躺下了。

大哥說,等他五分鐘。五分鐘後,從家裡開來一台休旅車,把我們一行人一趟載去北港。有的小孩坐前面的座位,有的,則塞進了車子的「後斗」(āu-táu)。後來到了北港,我很驚訝的發現,後斗裡的小孩竟然覺得這是「難忘的回憶」。對我來說,從小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坐後斗了,怎麼會對他來說是這麼快樂的事?

我想,有兩個原因。一是「未知」,二是「禁忌」。未知與禁忌共同構成了「界限」。不只是要體驗不曾有過的經驗,而更要跨過界限。跨越界限,就是往自由邁進的過程。我當下建議孩子,要不要,做些更刺激的事?做過了休旅車後斗,接著,來坐或車後斗吧。

孩子們發狂般的開心。好,這幾天,我們就來做一次吧!

到了北港以後,另一條軸線也開始發酵,那條軸線,跟跨越界限正好相反:是回到自己日常的舒適圈裡,去填補縫隙,去發洩生活裡被壓抑的慾望,去做那些早就想做的事,一直做到煩。

這群孩子們想做的事,是逛街。


北港是驚人的美食之都。各種小吃的集中度非常高,而且幾乎沒有什麼地雷。在這個滿地都是美食的地方,孩子們毫不猶豫的衝進7-11,買了一份又一份的微波食物。




這間7-11沒有室內座位,孩子們有的席地而坐,有的坐在室外座位,吃著他們心目中的佳肴。我看了很困惑,拿著我去隔壁買的滷肉飯問他們,這碗只要25,店裡還有位子跟冷氣,怎麼不去隔壁吃呢?有孩子說,他們沒有拿7-11當作正餐過。我猜,或許還有部分跟經驗有關。隔壁的小攤子,不是他們習慣進食,和消費的地方。

這條軸線,在二三四天蓬勃發展,可以說是我們每天旅行的主軸:不斷的逛街,再逛街。

我跟傻剛決定不干擾這條軸線,也沒有強加我們自己的旅行方式進入。我的考量是,一方面,這種環境對這組的多數小孩太陌生了。語言陌生(在南港或北港,台語是比華語更主流的語言),環境不舒適,各種條件都不是他們習慣的場所。不如,就把難度降到最低,留下自由。


自由,就是自主。要逛街就要自己找地方,自己前往。這變成我們往後幾天重要的事項。每天早上的會議,都在聊這件事。



我們這組的孩子挺喜歡坐公車。第二天,他們安排了一條難度頗高的環狀路線。這條路線大致是,先從南港搭到民雄,再從民雄搭到雲林的土庫,接著從土庫轉到北港,再從北港走回南港。這條環狀路線最困難的部分就出在土庫到北港這段,每天,只有四班車。錯過了,我們就肯定被困住。

不想錯過,就要先確定車次。第二天一早,我們就做這件事。我們營隊不能使用網路,那就得要打電話到公車處去問才行。大家又想把這任務推給阿仁,但阿仁可不要,沒有每次都由他的道理。他說,讓沒試過的來試試吧。阿心接下了這個任務。



阿心說他沒打過這種電話,我們先擬定了戰略,把要說的話準備好。電話撥出。照著指示轉到分機,沒想到竟然打錯了。嘉義縣的公車有兩種,一種是「嘉義縣公車處」,另一種是「嘉義客運」。我們要坐的是嘉義客運,卻打到公車處去了。掛掉電話,捲土重來,這次有了成果。阿心沉穩的問到了公車的時間,終於,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頭。這樣,應該可以成功吧!

要逛街也不是容易的事。光是要前往正確的地點,就得費一番工夫。

這幾天在路上遇到各種的困難,需要找路的時候,大致上都是用這種「誰沒講過?」的模式,一個一個人推出去問。阿仁跟阿慈比較擅長,但會退到一邊,讓其他人有機會練習。對KevinKaysi,和Jasmine來說,這也是練習中文的好機會吧。但這件事情,對害羞的Kevin來說就有點不容易。一直到第四天,他終於跨越了這條界線。

那時候,Kevin告訴我他想上廁所,我建議他去廟裡面借。我們當時在民雄,先去了民雄著名的大士爺廟。我請Kevin找看看,哪裡有人可以詢問,Kevin找到了廟公,毫不猶豫就走過去問。廟公要我們去對面的媽祖廟,我們在裡面遇到一大群阿伯在聊天,一樣是由Kevin來詢問。這次,我們找到了廁所。

對不是非常習慣使用中文的Kevin來說,這真是非常重大的突破。

開會,問路,搭公車,這是到達目的地的必要條件。我們差不多每天都要花好幾個小時在這些事情上面。前面談了問路和公車,現在來談談開會。


我們這組很自然的養成了開會的習慣,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,有一個很積極人來帶頭,也就是阿仁。而其他人也很少有抗拒開會的狀況。但在開會的過程中,有一些在學校養成的習慣和規矩,我和傻剛刻意去挑戰。譬如,多數決。



第二天開會時,出現意見分歧,阿心馬上建議要使用多數決。她說,「少數服從多數,多數尊重少數」。傻剛追問她,多數是要怎麼尊重少數?她說,就是不要笑那些人。但是,這樣少數的意見,不是一樣被放棄了嗎?當時是少數的阿石,堅持不要去有冷氣的地方,他怕會冷。其實當時,我自己也覺得阿石不是真的怕冷,比較像是因為某些情緒而堅持。但在會議裡,我們很認真把他「不想吹冷氣」的需求納入考量,想出各種解決辦法。譬如,待在外面不要進去,或者多穿衣服等等。最後,阿石同意,在其他人進去有冷氣的商店逛街時,一個大人陪他去其他的方玩(但到了現場,他毫無掛念的走了進去,玩得超開心)。

除了多數決,還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問題。更重要的是,這些方法有機會讓每個人表達意見,並且避免紛爭以及壓迫。把話說得重一點,不經討論的投票,不過就是「按人數比輸贏」。如果說,民主是要去保障各種多元的表達管道,讓群體成員的意見能充分被表達和討論,那麼,純粹的多數決實在不是好的民主教育示範。在這過程中少數的意見,是毫不猶豫被否決的,那到底要從何尊重起呢?

第三天開會時,我們開會的模式,發生了轉變。

當時,我們遇到比第二天更嚴重的意見分歧。有的人想要搭公車,繞梯形,大圈的環狀路線,有的則想要繞小圈三角形的。阿心再一次提出意見,說要投票。

但這次她說的投票意涵不同了。他說,等一下,多數的一方要負起責任,來說服少數。少數的一方也就負起責任,來說服多數。也就是說,這投票不是用來「形成決策」,而是用來「形成遊說團體」!講白一點就是找盟友啦。這些遊說團體,就是表達意見的一種形式。在這裡少數沒有被捨棄,而是有義務,承擔起說服多數的責任。多數者,亦然。

這次的開會,三角形路線成功說服了梯形路線的支持者。因為他們打電話,把公車的每一段票價都調查出來,計算出我們可以拿到的交通補助。梯形的支持者聽了覺得也很划算,於是就同意了三角形路線。

「少數服從多數,多數尊重少數」。我倒希望,在教育現場,可以把這句話徹底捨棄,來學會不隨意使用冠冕堂皇的話語,以及不隨便把人捨棄。

經歷了問路,公車,開會的困難,孩子們終於抵達他們想去的地點。譬如哪些呢?



第二天在民雄,他們依序去了這些地方:屈臣氏,一間書局,全家,寶雅,以及運動用品店。

第三天在新港他們去了7-11,在嘉義則去了一間書局。本來是要去百貨公司的,但因為找不到辦法前往,所以才作罷。

第四天,去民雄血拚,一樣去了書局,全家,寶雅。

該怎麼說呢……。我不知道其他人看了是什麼感覺,作為一個跟隨者,我是一方面覺得,實在是有點無聊;另一方面又覺得,也太好養了吧,這些就滿足啊……

說真的,孩子們並沒有花非常多的錢。更多的時間,是不斷的看,不斷的挑,不斷的選擇和計算。大概只有阿石花比較多錢,但後來姐姐們組成了一個共產合作社幫他控制金錢,也就花得沒多少了。

到底他們怎麼會對逛街癡迷到這種程度呢?算起來,二三兩天他們逛街的時間,應該有超過八小時。第四天大概也有快兩小時。說真的,很難說有什麼單一的原因,每個人的成因應該又不同。對大多數小孩來說,便利商店和書局都有非常強的吸引力。在解禁之後,無法控制的不斷前往便利商店,不斷消費,是相當平常的事情。但要說在自助旅行的時候,完全不顧其他行程,把八成的時間都「有計畫的」用在逛街上,我就很少遇到了。這背後,肯定有些原因。


我想一部分是因為,幾個小孩不適應這裡的氣候。他們生活中比較常待在舒適的溫度下,吹著冷氣,因此不能接受室外的高溫。那麼,自然就要找「有冷氣」的地方了。這樣,逛街確實是個好選擇。但應該也還有其他原因。



第三天下午,我跟孩子們開了一次會,想調查看看,原因到底在哪裡?我先猜想,大家是否有零用錢。有些小孩有,有些小孩沒有,大概各占一半。不過,有零用錢跟可以花用,是兩回事。幾乎多數的小孩都表示自己不能花用。不能花用有各式各樣的原因,像是因為太忙而沒時間花,或者那筆錢是必須存起來的,或者被限定只能花在某些地方。這種「有錢而沒辦法花」的狀況,或許是可能的原因。之所以這樣說,是因為從我遇到的小孩來看,各式各樣的成癮和固著,多數都跟壓抑,和未被滿足、未被宣洩的慾望有關。如果不是在花錢這方面,也有可能在生活的其他層面。小孩的生活,有多少成分由自己決定,多少成分是被限制,被決定的呢?對他來說,這些界限是緊還是寬鬆?他有多少自己的時間,多少自己的興趣,多少空白和快樂的時光?這些,都與孩子面對世界的「彈性」息息相關。

在談話的最後,我給孩子們看了一隻我在書局裡拍下來的兔子。這隻兔子被關在籠子裡。他的門是可以自己打開的,但是,他待在裡面不願意出來,而且笑嘻嘻的。我跟孩子們說,你們很像這隻兔子,並且解釋原因。



才說到一半阿心就驚訝的大喊,他是特別做給我們看的嗎!?

我們其實都有點像兔子。都有自己克服不瞭的癮,待在那裏不願意出來。但起碼先認識到自己的樣子,然後試著跨界看看。外面的世界,其實很美,或許就會發現,沒有籠子,也無所謂。

故事到了尾聲,補充三件事吧。

第一件事是,孩子們真的有坐到貨車。在北港的時候,他們主動去問了一個貨車司機,請他載我們回去南港。司機大哥毫不猶豫答應了。坐上貨車後斗,小孩真是開心得要瘋掉了。車行過北港大橋,晚風伴隨一點點夕陽餘暉,晚風吹來,真是非常美的景色。



第二件事是,第三天晚上,阿仁帶著對廟宇很沒有興趣的五個孩子們,紮紮實實把北港朝天宮拜了一圈。有的小孩,一輩子沒有拿過幾次香。拜完以後我又詢問,才知道,他們每個人,都是第一次「拜完一圈」。出來到外面,我們還有一段精彩的基督教與傳統宗教的對話。討論有沒有上帝,人是不是上帝創造的。而我們拜的這些神明,又到底存不存在呢?




第三件事情,則發生在第三天晚上,我們要走回南港的時候。在北港的「女兒橋」上。這座橋由舊鐵橋改建,非常漂亮。在這裡,我跟孩子們說了北港溪的故事。從前,北港與南港是在一起的,叫做「笨港」。那是非常非常大的城鎮,除了當時的台南,恐怕很少有地方的城鎮有這樣規模。但北港溪非常容易發生氾濫。有一次,洪水從城鎮中央衝過,硬生生把笨港切成兩半。一邊,是北港,另一邊就成了南港。可憐的南港命運多舛,又遭受了一次大洪水。這次洪水淹沒了南港村,許多村民搬離了這裡,遷到現在的新港。但,神奇的是,掌管船運的水仙宮,竟然留存了下來。



這是幾天裡面,我唯一跟孩子們談這裡的在地歷史。或許是因為夜色宜人,自然就想說了。

這趟旅程,我們在自由與不自由之間擺盪,既有大量的消費血拚,也略略踏出了一些腳步,到界限之外。遇見了一些善良的人,幫我們報路的人,休旅車與貨車的司機,以及我們在土庫故事館遇到的,招待我們去他家庭院看象腿樹,還請我們吃一大包鹽酥雞的阿姨。

孩子們是否更了解這個地方,那不確定。但至少少了一點畏懼,多了一點對人的善意與信心。以及,多了解一點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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