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613] Liām台南:鹿耳門 / 媽祖宮

 (一)基本款路線
走出台南府城的第二個禮拜,我們進入安南區,來到鹿耳門。

安南區古時是一大片內海,稱為台江(tâi-kang),與外海(台灣海峽)之間隔著一整排的沙汕。安平以南,是我們上次去的七座鯤鯓(khun-sin);安平以北,則是北汕尾(pak-sòaⁿ-bóe,即現在的四草),加老灣(kha-láu-oán,鹿耳門以北)等等。也就是說,當時包括現在的灣裡、喜樹、安平,連線到四草,鹿耳門,都不算是台灣「本島」的範圍,而屬於離島。現在府城近郊各個與「港」、「灣」、「洲」有關的地名,也多半出自台江內海沿岸的地貌,譬如「大港」、「大灣」、「大洲」等等。直到1823年,曾文溪潰堤崩岸,台江內海淤積成為一大片陸地,現在的安南區(昔稱「菅仔埔」,koaⁿ-á-po͘)的前身,台江十六寮,才逐漸成形。

這一段歷史淵源,參加一個學期Liām台南的孩子,其實都已經很熟悉了。大部分小孩最少都知道,以前台南有一大片海,後來大水災以後消失了。所以現在台南有很多地方,以前都是海才對,有些地方還是海裡的小島。這件對台南史,台灣史至關重要的事情,已經留在孩子們的印象裡。

鹿耳門(lo̍k-jí-mn̂g),位於北汕尾島北部。說起來,鹿耳門應該是港道的名字,是「鹿耳門港」,連通外海與內海。現在的鹿耳門溪,就是鹿耳門港的遺跡。鹿耳門因天后宮而結庄,庄名也就稱為「媽祖宮仔」(má-chó͘-keng-á。鹿耳門天后宮,一般習稱「聖母廟」(sèng-bú-biō)。今天,我們就從這間淵遠流長的古廟開始旅程。

尋字
這次,我們想先從廟開始說。廟裡面藏著數不清的故事,只是我們不一定看得出來。我們想教會小孩看廟的方法,這次,就先從廟裡的「字」開始。



家蓁準備了四張卡片,每張卡片都寫著不一樣的字:「北線」,「鹿耳門」,「鄭王」,「潮漲三篙」。這些字,是從廟裡的對聯擷取出來的關鍵字,每一個都是組成故事的關鍵。孩子們進到廟裡,開始尋找。廟裡有什麼地方會寫字呢?

遠遠的,牌樓上面就有寫字,三個大字「鹿耳門」。這是最好找的一張卡片了,牆壁上隨便一張海報都能找到。還有一間「史料室」,裡面有許多書籍,地圖,兵器,在這裡更好找。裡頭的書籍,很多都是從前聖母廟辦活動的紀錄,當然到處都是「鹿耳門」!


那麼,「北線」、「鄭王」、「潮漲三篙」又是些什麼呢?小孩繼續尋找,有的在香爐上找到,有的則看見了對聯。說來奇怪,從大人的角度來看,廟裡面有寫字的地方,很容易就會聯想到對聯。但不管早上或下午,小孩似乎都是最慢才想到對聯,想到石碑,匾額,香爐的,反而比較多。對小孩來說,廟裡面的對聯好像隱形了一樣。

半找,半問,半碰運氣,孩子們在對聯裡找到了字。廟裡的大哥還提示,有一副對聯,可以一次就把所有字都找齊了。孩子們一面找,一面編著故事。這四組文字,會透漏什麼故事呢?有小孩說,鹿耳門其實是一個人。他們在廟裡的璧畫上,發現了一個浮雕的石碑,寫著鹿耳門。說不定那是一個墓碑?說不定這個故事,其實是鹿耳門變成神的故事?

這是小孩的故事。這四組字詞背後,另外,還有一個屬於歷史的故事。

故事
這回的故事在這裡。有人說,台灣就像一尾大海翁,圓圓大大的肚子,就是台江內海。從小海翁們穿梭海內的畫面說起,我們邀請小孩一同回到那個海與人之間緊密相纏的年代,與生活。生活能有千百種模樣,其中一種,恰與戰略有關。

圍成內海的沙洲,有一座叫做「北線尾」,北線尾與一鯤鯓間的水道深,海路便利;北線尾與沙洲「加荖灣」形成的港灣,則彎曲迂迴,易擱淺,狀似鹿耳,正是鹿耳門港。


家蓁拋了個問題,「鄭成功打算登陸入港,這下該選擇哪條水路好呢?」一個問題,展開了熱絡的討論。有小孩從地形與水路來觀察,認為既然鹿耳門港這麼難走,當然得走另一條水道才能安全入港。也有小孩接著提出,雖然那一條水道便利,但好像還是有風險,你看,旁邊不就是荷蘭人的城堡,會不會鄭成功的船剛開進去,就被攻打下來?大夥兒聽了覺得都有道理,這下可拿不定主意,你一句、我一句的,「紙上談兵」了起來,光用手比劃還不夠,上午梯的阿翔隨身帶著的兩隻小魚娃娃,這下可派上用場,一隻擺在便利的水道上,另一隻則擺在鹿耳門港上,娃娃立體的身形,試圖開進大地圖上的港裡,倒十分有效果,小魚要駛入鹿門港時,還真得順著彎曲的海岸線搖擺著身體,掙扎的進入內海;另一隻小魚則能順著海道直直的游入,這下有了鄭成功軍隊的化身,也有小孩接著扮演起荷蘭人,守在城堡防禦了起來,虎視眈眈的等著攻擊打算入港的軍隊。每個小孩,都有自己的作戰之道,鄭成功的打法,可不見得是唯一的方式呢。

藉由角色的融入與扮演,別人的故事,轉瞬間竟也成了自己的故事。今日即將走過的地景,原本也就只是另一座廟、另一條溪、另一個出海口的「鹿耳門媽祖宮」、「鹿耳門溪」、「鹿耳門港」,或許也將隨著故事作為一個引子,透過猜想,隨著走過,多了份小孩自己所賦予的意義與厚度。

遊戲天堂
我們上路,出發。第一站,廟邊的商店XD

聖母廟旁有一排商店,乾貨,蜜餞,餅乾,飲料,什麼都有。Ê早班和Ê晡班的小孩,都往這裡靠了過去。老闆跟老闆娘很熱情,招待我們吃冰冰涼涼的山粉圓。家裡有的水果也搬了出來。到一間店裡,沒什麼消費,反而是吃了一大堆東西,真是超級不好意思!老闆還拿出芒果乾,讓我們比較他店裡賣的兩種芒果乾,哪一種比較好吃。果然,高級貨吃起來更有芒果味。還吃了其他的蜜餞,要走的時候,早上帶了一大盤木瓜,下午帶了一大盤葡萄。店家好奇的問,這些小孩是從哪裡來的,怎麼會來這裡走路。聽到我們要走到鹿耳門溪的出海口,他們都很驚訝。大熱天的,小孩真的有辦法走這麼遠嗎?


要離開這一塊「天堂」很不容易。吃完了東西,旁邊還有遊戲可以玩。一大堆玩具,抓背的耙子,還有呼拉圈。顧店的阿姨還現場轉給我們看,超大的,念珠形的呼拉圈!

花了好一段時間,我們踏上旅程。前面,有好長一段路等著我們呢。Ê早班跟Ê晡班,分別看到了很不一樣的風景。這些風景下面慢慢說,這裡,我們先跳到旅途的終點。

府城天險

鹿耳門溪,在媽祖宮後面緩緩流著。走在溪畔,回頭望去,不時都能看見宮廟的身影。早上的太陽很大,極大,非常非常熱。連大人都熱到快受不了了,曬得頭暈腦脹。一看到路旁有可以遮蔭的建築物,寮仔,或者樹蔭,就馬上衝過去躲。下午的太陽溫和一些,走起來有風,就輕鬆一點。走著走著,兩公里多,就是鹿耳門溪的出海口。這裡,就是國姓爺入內海的港嘴,佇立著一塊大石頭,上面書寫「府城天險」。到了這塊石頭,就是終點。

海風吹拂,一大片沙灘。海面上本來應該有蚵架,但現在都收進來了。六七月的風浪大,外海的蚵棚可能被打毀,都已經緊急收成了。海面一片平靜,碧海藍天。我們在這裡,唸今天的歌句。

鹿耳門港故事濟
媽祖宮後一條溪
舊底港仔是誠狹
戰船欲過有問題

國姓煩惱想無步
虔心祈求拜媽祖
海水漲高入港路
直通台江戰紅毛

影片在這邊。

(二)Ê早班
作塭仔人


走出大廟,來到一個漁塭旁。孩子們看著看著,忍不住靠近,看見堀仔裡面有人,正在筏仔上面。是個阿桑,看見我們笑呵呵的。孩子們靠了過去,堀仔旁邊的寮仔,門口有個阿伯在燒柴。他說他在煮午餐,阿桑則是剛剛撐著筏仔,到沿岸去採絲瓜。小孩有的吵著說要到筏仔上試試,阿桑起先面有難色,後來也答應了。一兩個小孩上去,後來又換一兩個,試著在筏仔上站穩。阿桑笑呵呵的,好像看到自己的孫子。

有的小孩則在堀仔旁邊繞行,找海蟑螂跟螃蟹。我跑去跟阿伯聊天。他說,這堀仔裡面養的,是蝦子。這些蝦子不是人吃的,是當飼料,或者當魚餌的,現在價格都還不錯。在抓的時候,要拖一種叫做「蜈蚣箇」(giâ-kang-kò網子。這種網子可以讓蝦子從旁邊的孔洞進去,然後就再也出不來,被蒐集在網子中央。這個堀仔的水,從後面的水道引自鹿耳門溪。鹿耳門溪的水不是淡水,都是鹹水,正好可以用來養蝦子。老夫婦的兒孫也都還住在媽祖宮仔,還在這個濱海的小村莊。

阿翔抓到一隻海蟑螂,取名叫做「小豬哥」。他把牠放到一個塑膠罐子裡面,帶著看。今天,這些海邊的生物,變成了他們旅行的主軸。

螃蟹


沿著鹿耳門溪,太陽很大,非常強烈,走著都要曬乾了。鹿耳門溪旁的泥灘,有許許多多的生物,彈塗魚,螃蟹,跳來跳去。孩子們看到,眼睛就亮了,衝了下去。

孩子們把玩著泥灘生物。我想起我自己,小時候也是這樣長大的。假日,有時候就在四草或鹿耳門的濱海泥灘裡面打滾,抓招潮蟹,抓和尚蟹,抓彈塗魚。一抓,就是一個下午,甚至是一天。台江的泥灘,是我的童年。

但站在教育者的位置,看的就不一樣。像小孩這樣玩弄泥灘裡的生物,是可以,還是不可以呢?

我先提醒小孩,這些生物都是不能帶回家的。就我的經驗跟知識,不管彈塗魚還是招潮蟹,帶回家裡都是必死無疑,不出幾天就暴斃。他們需要很特殊的環境,得待在這個海水的交界帶。

頂著大太陽,孩子們下到泥灘地。螃蟹看見有人過來,一隻一隻逃進洞裡面去。有的走避不及,就變成小孩的玩具。罐子裡的收藏品變多了,小豬哥有了朋友,好幾隻小螃蟹。

孩子們帶著螃蟹走,除了一次提醒之後,我沒有再多做什麼。走到了府城天險,孩子們忙著放螃蟹。但有沒有全部放走呢?我也不知道。當初,我也曾帶螃蟹回家過,後果當然就是死亡。

不知道螃蟹們去了什麼地方。抓取,也是小孩與土地互動的一種方式,而且還是印象很深刻的一種方式。但有時候,代價卻是一條生命。孰重孰輕呢?我也還在捉摸。

(三)Ê晡班
高蹺鴴


一個廢棄的堀仔,旁邊有一個水泥小屋。應該是從前還有在運作的時候,放置用具和休息的地方。孩子們在這裡撿石頭,投擲。水裡長滿青苔,還有孑孓,有一點噁心,還有些味道。

孩子們看見水泥階梯上面長了滿滿的東西,像是小火山,問我那是什麼。我說這叫「藤壺」,海水裡面有他的寶寶,附著到硬的東西,就會生長到上面。有時候船上有,鯨魚身上也有,看見這裡有藤壺,就代表海水會淹到這裡。除了藤壺,有時候會有螃蟹,有時,還有海蟑螂。

看起來髒髒的堀仔水,遠方卻有不少的鳥。有白鷺鷥,還有許多高蹺鴴。長腳的高蹺鴴,站在水裡的姿態很美。偶爾低頭,偶爾起身飛舞。但是相隔甚遠,不太容易看見。正好,家蓁的相機放大倍率很好,我跟孩子們就用相機來當望遠鏡看,邊看邊照,照了好多相片。漂亮的高蹺鴴,黑白的身體,紅色的腳。今天,我們多認識了濱海的精靈。

忍者


走路總能發展出許多遊戲。沿著鹿耳門溪走,路線上地勢的高低,也成了天然的遊戲場。有小孩走在大馬路平地上,另有一群小孩則爬上一旁的斜坡,有人走在斜坡上方窄窄的小道,拿著小木棍,邊揮砍前方擋到路線的草,邊前行;有人乾脆在斜坡上與地心引力賣力抗衡,以各種姿勢扭腰、彎腳,甚至是螃蟹步般的橫行前進。家蓁見了覺得有趣,增加點了劇情,發展成了忍者遊戲。

這群小孩成了修行中的忍者,正在苦行中。「路前有一根橫著的木頭,得想辦法跨越!」「斜坡大考驗,得在斜坡上行走一小段。」「忍者們,下到平地向前衝吧,準備攻打前方的士哲城堡!」一個又一個隨機的任務,養成了好幾個風格不一的小忍者,甚至發展出了分工與合作的模式。拿著小木棍的小孩,負責走在最前方,擔起開路的重責大任;在挑戰任務時,有小孩比較不擅長走斜坡,其餘小孩發揮了忍者的俠義精神,陪著慢下腳步,扶持前進。這群小忍者們,就這樣一路走啊、玩的,過關斬將來到了終點,府城天險。

這一條路,頂著炎熱的大太陽,遮蔭處不多,其實並不輕鬆。但對於這群浸淫於忍者遊戲的小忍者們來說,天氣上難耐的限制,反倒成了挑戰與考驗,走路與遊戲,原來是相伴不分的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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