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寒暑假都要來一趟自助旅行，已經是台南塾的慣例了。但不能免俗的，我還是要來先講一下什麼是自助旅行。
說起來，自助旅行跟我們辦的其他旅行活動最大的不同，就在「自助」這兩個字：所有事情，都讓小孩自己決定。包括去哪裡，吃什麼，做什麼，旅行中所有的一切，都由他們自己決定作主。這件事其實相當不容易，不管對於小孩，還是對於大人。
對於大人難在哪裡呢？我猜想，「觀感」是一個。
舉例來說，小孩旅行的主軸，有個地方一定跑不掉：便利商店，或是雜貨店。去那裡幹嘛呢？當然是買很多大人看了會心驚膽跳的東西囉：糖果，泡麵，各種零食，由滿滿不健康的色素香料等等化學物質組成。孩子們開心的吃這些食物，是自助旅行的常態。
從我自己的經驗出發，就算小孩拿到了零用錢，也往往不被允許去消費這些東西。因為零用錢是拿來「吃正餐」的，是拿來「讓你謹慎使用的」。對許多大人來說，買這些「垃圾食物」，當然不在謹慎使用的範圍裡面。於是，小孩進到便利商店，要不然就是不准買，要不然就是要經歷一段碎念。
在我們的自助旅行裡呢？當然，我們也一點都不覺得吃垃圾食物是一件多棒的事情，也覺得錢應該要謹慎使用，也希望小孩把錢「好好花」。但我們往往先把這些念頭忍住。在這裡，「自助 / 自主」被放在最先的順位。吃，那就吃吧。甚至有的小孩拿了以後轉念想，大人曾說過不可以吃，又放回去，我可能還會很白目的問他：幹嘛放回去啊？這不是挺好吃的嗎？
於是，我們常常看見小孩流連忘返於雜貨店裡，吃著各種「禁忌食物」。對常來的小孩來說，自助旅行好像變成一種半年一次的儀式。每到這個時間，禁忌就被開啟、解放。但我們也會看見，小孩理智的決定，把手上的零食放回去，而選擇正餐。理由可能有很多：這不健康，這吃不飽，這浪費錢……。只有當他能夠擺脫「禁忌的誘惑」，依照自己的判斷做出決定，才是踏出了自主的第一步。而擺脫誘惑的先決條件就是，先經歷過「100%的自由」，先與欲望與享樂糾纏繾綣，先被「餵飽」。
我認為大人學會「什麼都不做」，就是教育的一種形式。而自助旅行，就是這種想法的實踐。
對小孩來講呢？難處也非常多。我們第一天早上就遇到一個大難題：分組。
分組
分組前，我，博霖，Kara，小莫，分別介紹了自己這幾天想要做的事情，希望孩子們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模式。但實際分組的時候，還是很不容易擺平，因為8個相互認識，一起報名的孩子一起跑到我這邊，外加其他幾個和我熟的孩子。另一組，只有4個人，我這裡則有10個。
我在能力上無法外出照顧一個10人的小組。我表明，我的上限是8人。必須有兩個孩子過去。這件事情，讓大家都傷透腦筋。
8個孩子裡面的阿禾，個性比較理性，也比較急。對他來說，快快出門比較重要，別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面拖時間。他左思右想，想出一個辦法：房間遊戲。這遊戲怎麼玩呢？阿禾說，我們有兩個房間，想跟我一組的孩子任意走進其中一個，我不能偷看。最後，我任意開啟一間，那間的小孩就跟我。
聽來不錯，孩子們也同意了。不過，他們都進了同一間……
至此，我們大約花了快半小時。阿妘提了一個意見：不然，就抽籤吧。
我說好，附帶一個條件：如果大家還不行，我就要先去睡覺了。
孩子們同意了，由我到廁所裡躲起來做籤，給大家抽。後來，阿妘跟阿廷，離開了我們這組。剩下的孩子，分別是阿禾，阿益，阿蓁，阿泰，阿慈，阿叡，阿翔，和阿樺。這幾天，我們要練習一起，規劃一趟開心的旅行。
故事
我書寫的林邊故事，講的是靠海的水利村，大廟安瀾宮裡供奉的馬卡道祖靈「姥祖」的故事。詳細的故事，請看「放索開基祖」。
博霖書寫的萬丹故事，是從萬丹的地名演變史，來瞭解萬丹這個地方的歷史紋理。詳細的故事，請看「萬丹街仔頭」。
孩子們聽完這些故事後，可以自行決定要不要去我們推薦的景點。除此之外，我們就不在旅行中安排任何教案了。一切，就交給孩子們。
旅程
Day1：大潭，林邊
我們邀請孩子們，用我們準備好的大潭地圖來旅行。地圖上面，畫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圖案，要猜出這些圖案是什麼，可不容易。孩子們就實際走一趟，尋訪這些奇妙的東西。
我們這組的小孩年紀比另一組大得多，這個遊戲對他們來講，難度就顯得太低了。我們沿著廟口走，一下子就找到了地圖上的A字形，是一個在二樓的陽台扶手。一個看起來像大腦的圖案，則是路旁的一朵紅色小花。一路上，看到許多不同種類的花朵，大潭古樸的街道，仔細看，卻是花團錦簇。
孩子們繼續尋找地圖上的一對眼睛，找著找著，進到了大潭國小裡面。這是間美麗的國小，充滿了小孩子的繪圖。我們走到操場，開始玩耍。有的孩子玩攀岩和滑梯，這裡還有水泥做的動物，可以讓孩子們攀爬。後來，我們遇到一群來這裡打籃球的當地小孩，就報隊，三打三。比較小的孩子們，則在動物身上爬上爬下。這個下午，很悠哉。
在籃球場邊看球的時候，阿叡跟我討論起籃球場的地板。這裡的地板，是塑膠製的，有許多縫隙的板子，踩起來比較硬，也比較滑。我告訴他，這是一種比較便宜的材質，跟他們學校的PU不同。還有前面的操場，也不是PU材質，而是紅土。如果摔倒，可是非常痛的。之所以用這些比較便宜的材質，則是因為，絕大多數的錢，都被市區的學校分走了。比較郊區的學校，就只能分到剩下的一點預算。
說起來，住在城市的我們，是這個結構裡的既得利益者。這片運動場不只與大潭的他們有關，也與我們有關。
原本，我們只是去村口的一間身障者服務處詢問可不可以換錢，其中有一位志工大哥就熱心的說，可以載我們去林邊，甚至願意分成兩趟，跑兩次。我們就這樣省下車錢，直接抵達了林邊廟口！幫忙的大哥平常在家裡照顧母親，有空時去服務處做志工，以前，還曾經是安親班的老師。或許也因為這樣，他特別想要幫助這麼一群小孩吧。
三山國王廟裡的廟公非常會說故事。一下子說到廟口的門神，秦叔寶和尉遲恭，兩者如何分辨。黑臉的，手拿「金鞭」的，是秦叔寶；白臉的，手拿長劍的，則是尉遲恭。他還說到了兩人與唐太宗，以及魏徵等人的關係，說到斬殺龍王的故事。另外，他還幫我們介紹了三山國王廟的歷史，介紹大王，二王，三王守護公主的故事。一直到第三四天，阿翔還一直在遇到的廟裡練習著，如何分辨兩個門神。
Day2：鎮安，潮州，大鵬灣
第二天早上，我們坐在保安宮廟後的榕樹下，討論著，今天要去哪？
意見紛歧。阿禾想去酒廠，阿益想去老街，阿慈跟阿蓁想要去海邊。我們得想個辦法，把這些意見彙整起來。最後，我們想到的辦法事先去潮州逛潮州的老街，再回到附近的大鵬灣去海邊。去潮州，得搭火車，為了省車錢，我們決定不要搭公車去林邊火車站，而是用走的，前往不遠的鎮安火車站。
前往火車站的路上，我與阿慈，和阿蓁，走在隊伍的後面。路上，看見不少有意思的東西，像是未播的，像是地毯狀一樣的秧苗，還有漂亮的毛毛蟲。最特別的，是一間小廟，背後藏著奇妙的故事。
是阿慈先注意到這間小廟，上面有一隻盤踞的玉雕龍，以及好幾隻貓頭鷹。裡頭供奉的是一塊石頭，原先，我以為是石頭公之類的，後來才知道大有來頭。阿慈跟阿蓁感興趣的是，為什麼神明會抽菸（放一旁的彌勒佛抽菸，小廟裡也供奉插著香菸的菸斗），我們就前去詢問對面廟壇裡的阿姨。阿姨的答覆是，這個神明是「山地人」，所以喜歡抽菸。這答覆就讓我好奇了。我追問，「山地人」的意思，是「原住民」嗎？阿姨回答，是。這時有孩子想起課本曾經學過一個原住民神明的名字，叫「阿立祖」，就隨口說出來。沒想到阿姨也附和，對，就是阿立祖！這讓我非常震驚。因為阿立祖這個詞，一般是西拉雅的某幾個部落用以稱呼他們祖靈的專有詞彙，但這位阿姨竟然也把他們供奉的神名稱為阿立祖！我跟阿姨追問，他只解釋，應該是每個地方的習俗說法不同，他的神明也說自己是「阿立祖」。或許，他是來自北方，台南西拉雅部落的祖靈？
阿姨說，小廟裡的石頭，是神明自己選的。原本，是降旨要蓋一座草廟，但是庄民擔心風吹雨淋，於是改為完整的廟體，並在後方加種竹子。廟宇上面的貓頭鷹，是庄民覺得「山地人會喜歡」，所以加到屋頂上的。
我們在鎮安吃了一頓非常好吃的滷味。本來，只是要問路而已，卻因為實在太香了，所有小孩一起湊錢吃了一大盤。前前後後，只花一分鐘就吃得乾淨溜溜！
去到潮州，主要的任務，就是吃燒冷冰，但其實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愛吃。吃完燒冷冰，我們又繞到一間賣關東煮，和炸甜不辣的店裡。阿禾讚嘆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炸甜不辣了。比起我們隨便在路邊解決的午餐，這間店確實是不錯。
這一整趟旅行，我和小莫其實遇到了一些難題。一是我們這組的孩子對旅行的想像，其實比較單一。譬如到老街買吃的，或者是前往一些觀光景點。二是，這群早就認識的孩子們，其實對於旅行本身並沒有太大的興趣。他們在意的是彼此的相處，而對於規劃，對於學習如何前往特定地點，並沒有什麼熱忱。這件事情讓我們傷了許多腦筋。譬如這天，我們在潮州吃完了東西，就隨即前往大鵬灣了。這是早上預先就說好的。但進到大鵬灣裡面，我們其實只走到了堤岸邊，孩子們就喊累，說要回去了。我們僵持了一陣子，分為要回去跟要繼續走的兩邊，好不容易，才說服孩子們留下來。但走了十五分鐘，孩子們就回頭，打道回府了。
Day3：萬丹，東港夜市
第三天，博霖說萬丹的故事，正好，我們早在第一天就已經決定好，要去萬丹老街了。那麼，就出發吧。
這天，我跟小莫討論後下了一個決定。我們今天盡可能不做任何協助，一切，都交由小孩自行處理。首先，搭車就是個麻煩。孩子們得先搞清楚，公車到底該怎麼做。從大潭坐到萬丹，其實並不容易，得先坐到東港，再轉車前往萬丹。光這件事情，孩子們就花了很久，才理解清楚。搭公車的時候，還差一點跑錯邊。
到了東港，不久，往萬丹的車就來了。孩子們用問的，很快就問到了時刻。做去萬丹的路途很長，車費也很貴。不過，很不幸，剛好離交通補助的額度還差一點點。我們規定的額度是，如果今天使用的交通費（不包括計程車）超過80元，就可以領到交通補助100元（大人則是兩者都雙倍）。不過，今天花的公車錢，來回家起來，正好72塊。
我們花了一陣子想辦法，才想到「搭車到東港，再轉車去東港夜市」這個辦法。多搭了一小段車，額度，就正好夠了！
去到萬丹，我們旅行的進展，相當奇妙。
這兩天，我們這組的小孩都有點精神不濟。昨天，是男生不舒服，今天，則是阿慈不舒服。但其他男生非常餓了，於是就三個女生跟小莫先到一間廟口休息，我則帶著男生們去吃飯。
我們吃飽飯回來，換女生餓了，跑去吃飯（與我們同一個地方）。他們回來以後，又是男生（包括我）說想吃吃有名的紅豆餅，女生又不想，留守廟口。我們吃完了紅豆餅，又輪到女生說，想去7-11買東西，於是又出發，男生留守。然後她們又帶了紅豆餅回來，男生又說想吃，又跑去同一個地方買.....
在這段奇妙又有點枯燥的旅行中，有一件事情，讓許多孩子，和我都印象深刻。
我和幾個男生發現，廟旁的巷子有一個奇怪的塔。仔細一看，這座塔是在一個大庭院裡面，裡面似乎有大量的石頭造景。阿禾很有興趣，稍微爬高，到最靠近牆壁的地方去觀看。發現裡面似乎有一個很高（2到3層樓）的涼亭，而且上面結了一個極巨大的蜂窩！
我們大家對這個奇妙的建體很感興趣，遇到一位路邊的阿伯，一問才知道，這裡原本是萬丹最大戶的有錢人家的宅邸，我們看見的，全部都是他們家的庭園造景（那真是驚人的大）。他們家的田地，一共有500甲之多。只是到了這代，家道中落，子孫只剩下一個人住在宅院裡面。我們決定繞行一圈，尋找入口。
我們繞了一陣子，全貌越來越清楚。這宅邸的範圍真的非常的大，這一定是非常驚人的大戶。我們找到了門口，通往一間古樸，卻精緻的平房，平房後面，應該就是宅邸。我們在裡面叫嚷，詢問有沒有人在，但一無所獲。只好拍了張照片後離去。
這種意外，往往才是旅行的亮點。規劃好的形成景點，卻往往只是過眼雲煙。
晚上，我們前往東港夜市。最後一晚，不必考量金錢，可以大吃特吃。除了吃以外，少不了的，就是玩。其中一個孩子們流連忘返的遊戲，就是夾娃娃。
從昨天，孩子們就迷夾娃娃。起先是，阿樺很神奇的連續夾到了兩個娃娃，孩子們便群起而試。不過在那之後，就沒有小孩再夾到過娃娃了。今天到東港夜市，整條夜市有數不清的夾娃娃機，孩子們，就一台一台玩了下去。
阿慈很喜歡蛋黃哥，他一直想得到蛋黃哥娃娃。阿樺夾到的，給了他一個，但他還想要別的。正好，東港夜市這裡就有，但他試了幾次，還是無法成功。
鴿子的故事是這樣的。有一個科學家，找來兩隻鴿子，把他們放進籠子裡面。其中一隻的籠子，有一個供應食物的按鈕，按了以後，就會掉食物。這隻鴿子會去按，但是吃飽了，就不吃了。另一個籠子裡的鴿子就不同了，他什麼是都不幹，就是拼命按按鈕，為什麼呢？因為他的按鈕設計不同。那顆按鈕，按下去，有時候有食物，有時候沒食物，一點規則都沒有。鴿子每次被餵一點點，一直期待著「按到」的那瞬間，於是，就一直按下去。
逛完夜市以後，我們又回到這個攤位。阿慈掏出他剩下的錢，把蛋黃哥買了下來。夾娃娃機好玩嗎？可以說好玩，也可以說不好玩。他的好玩，原因在於鴿子故事，不好玩，也是。
Day4：林邊
最後一天，我們又去了一趟林邊。這事情，得從第一天的一個小插曲說起。
第一天我們到一間冰果店喝果汁，發現裡面有個書櫃，可以直接借閱書籍。詢問老闆後，知道有個林邊在地的協會在做閱讀推廣。孩子們翻了上面的書，覺得喜歡，我也想正好可以借幾本會本回去晚上講。於是，我們一共借了四本書。說好，今天要拿回來還。
這位屋主，其實是一位「道長」。房子裡，就是他的廟壇，主祀玄天上帝。我們搭上道長的車，前往林邊，路上，得知了許多道士的生活，以及他走上這條路的初衷。他曾出過一次大車禍，嚴重到腦漿都溢出來的程度，但卻在七天之內，就可以正常飲食！從此之後，他就深受神明感召，決定傳承家裡的道士事業，成為一名道長。他也談到了，他最擅長處理精神失常，或者加護病房的植物人。這些，都與魂魄有關，也都能以術法來處理。
大哥堅持請我們吃飯，帶我們去吃了林邊有名的粿仔。果然名不虛傳，番茄炒粿仔，香又Q。吃完飯以後，我們一起拍了一張合照，坐著大哥的車回到大潭。
這幾天的旅程，實在有太多貴人幫忙。孩子們說，南部人，比北部人要熱情。是否如此我不確定，不過，這些際遇，總會讓人很高興生於斯，長於斯。
部落
這些旅行的種種，在Kara晚上帶領的部落遊戲裡，都變成了神聖的寶物。
Kara設計了一個以部落為主題的交換故事遊戲，由他擔任長老，其他孩子們，則擔任部落裡的各種不同角色。有負責聆聽，記下的「部落族人」，有負責指定故事的「採集人」，也有可以帶走，永久保存故事的「故事獵人」。Kara帶來一支蠟燭，讓孩子們在黑暗中圍著燭火，訴說著彼此的旅行所見。
每個孩子在部落裡都有自己的位子，都有屬於自己，神聖的任務。連大孩子也參加進來，變成所有孩子都殷殷期盼的遊戲。不愛記錄的孩子們，為了參加遊戲，也開始記錄起旅行中的種種。在這裡，每一段旅行的經驗都被當成寶貴的故事，保存下來，被聽見，被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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