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幹你娘機器人】


小孩A今天一直罵幹你娘。奇特的是,他罵得非常理智。他很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:因為平常不能罵,所以,我要趁這個可以罵的機會,一次罵個夠。

嚴格說來,他講這個詞不能算是「罵」,只算是一直發出這三個字的音而已吧。總之,他不斷的說幹你娘。這種狀況下,如果是想要他停止這個行為的話,一般常用的那種「跟小孩說明這幾個字的意思」,大致上不會有什麼用(但還是可以幫他增加一點知識)。況且,我也不覺得停止這個行為,有什麼教育意義。


當我們進行戶外活動時,小孩A邀我玩一個遊戲:幹你娘機器人。總之,就是我當機器人的控制者,幫他喊「啟動!」。然後幹你娘機器人就會啟動,開啟他的特殊能力:一直說幹你娘。

我說我不想玩耶,除非我可以自己決定要他要當什麼機器人。一開始A有點勉強,後來小孩B卻大喊他要玩,於是A也答應了。身為控制者的我就下了我的第一個指令:

B是『我愛你機器人』,A是『你愛我機器人』,啟動!!」

A「蛤?」了一聲,B則很開心。兩個人開始到處逢人就說「我愛你」、「你愛我」。其他小孩笑著到處跑,他們也開始覺得說這三個字有趣了。啟動的時間是五分鐘,五分鐘後,要來換下一個指令。

一開始挑這兩句話,其實我是有點想測驗的:我猜A會不太說得出口。但跟我猜的不一樣,A其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礙。下一個指令時,更多小孩加入了,我從腦袋裡擠出了一大堆指令:

「對不起機器人」「求求你機器人」「我不要機器人」……

然後就是一片混亂,一大堆機器人到處奔跑。對不起機器人開始跪下磕頭了,求求你機器人到處哀求別人,我不要機器人,因為指令太符合他的個性了,一直持續我不要了半堂課……

「你可以跟我說,你在說我不要的時候,有什麼感覺嗎?」
「我不要~~~~~~~~

唔,結果我想問的東西就問不到了……

孩子們進行遊戲的時候,我有一個有趣的觀察:這個語言遊戲之所以好玩,其實就在於他不完全是假的,而是「半真半假」。正因為小孩真的演出了「對不起」、「求求你」、「我不要」,而且把這些表演放到當下的對話裡,製造出一種荒謬的情境,才會變得有趣味,才會讓這個遊戲吸引人。

精神分析專家溫尼考特(Donald W. Winnicott)所說的,遊戲是在現實與虛構之間,說的或許就是這個。其實說起來也很像是戲劇,戲劇如果純粹只是幻想而與現實完全失去連結(或者說「失去連結的意願」),那麼張力也就幻滅了。這種「半真半假」的性質,提供了教育者絕佳的介入時機。在遊戲裡,既保留了現實的各種衝突與矛盾,又透過規則的創造,形塑出另一套邏輯,另一個更有彈性的空間。「能玩遊戲」,而且是能和孩子「一起玩遊戲」,絕對是任何一個要陪伴孩子的大人,最基本最基本的能力。

我在旁邊看著遊戲的發展,A又靠過來問我,時間到了嗎?他真的很想當幹你娘機器人。不要其他的,就要幹你娘。

「好啊,」我說:「但是,要三十分鐘。這三十分鐘你都得當幹你娘機器人。這樣,你願意嗎?」

A答應了。往後半小時的時間,他就是幹你娘機器人了。但他玩遊戲的方式,和前面說的不太一樣。他就像一隻神奇寶貝一樣,不斷發出幹你娘的叫聲。連日常對話,也全部都變成幹你娘了……

A,要回去台南塾了哦。」
「幹你幹你。」

「你剛剛說要我看什麼啊?」
「幹你幹你,幹你娘。」

這遊戲真的發展到一種未知的型態了啊……

回到台南塾,每個小孩整理各自拍的照片。小孩A也投入整理工作,似乎忘了自己是幹你娘機器人。一直到B提醒他,他才說,他根本就忘了。而且,他說:

「我已經罵夠了。」

A,我跟你說哦,我有一個辦法,一定可以讓你又想罵。」
「什麼辦法啊?」
「就是規定你不能說幹你娘!我規定你一個禮拜都不能說幹你娘,你一定會超想罵!」

A沒答話,繼續挑照片。

他往後還會繼續當幹你娘機器人嗎?這我可不確定。得看有沒有人按下開關吧。生活也就像遊戲,控制與被控制的遊戲。人人都能是任何一種機器人,在反覆的行為裡練習,反抗與說不的權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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