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動腳動手:新化

旅行


跟小孩旅行,應該是什麼樣子呢?回答之前,我們應該先問問自己,我們自己旅行的時候,是什麼樣子?




我們是怎麼安排自己的行程?我們會想看些什麼,怎麼決定?旅行跟一般的「玩」有沒有不同?去逛百貨公司,是一趟旅行嗎?如果說不算,但難道出去旅行,我們就都不Shopping的嗎?去打一趟籃球,算是旅行嗎?如果說不算,但如果到原住民部落裡跟當地年輕人打個三對三鬥牛,就不可以嗎?

我們應該都對旅行有期待。旅行是離開固有的,習慣的,探訪未知的,新奇的,但人又不可能完完全全的「出走」。在旅行中,在跟日常生活短暫的脫離中,往往就是最真實面對「習氣」的時候。

這些都是會在旅行中遇到的事。越是反覆的遇見這些,就越能確證這趟旅行的真實。




一般來說,我們帶小孩出門,會分成兩種模式。第一種,是不準備任何既定行程,只給些許旅遊資訊,讓小孩自由發揮。第二種,是先準備一個完整的故事,和一條路線,讓小孩依照這條路線走走看看。這兩種模式,各有各的好處,沒有誰好誰壞。第一種模式,能夠看見小孩的決定,並且能依照小孩的意願去發現和搜索;第二種模式,則比較能瞭解一個完整的事件,或建立歷史觀念。有的小孩比較能進入第一種模式,有的小孩比較能進入第二種模式,有時候,也得看地方的特性,來決定要用哪一種。

這次到新化,我們偏向使用第一種模式。一到新化,我們走到楊逵文學館,在館前說了幾段簡短的故事(請看這裡:http://tailamsiok.blogspot.tw/2015/03/blog-post_30.html)。這些簡短的故事,只是引子,讓小還有個基本的瞭解和動機,願意到那些地方去一探究竟。至於這一整天要幹嘛,要去找故事,還是要做些別的什麼,就交給孩子們自己決定。

做決定,孩子們的面貌,就會充分的展現出來。下面,由我跟家蓁來分別說說我們小組內的狀況。

士哲組
小組成員:阿諺,阿愷,阿揚,阿蓁,阿謙

1.   尋訪

我們攤開地圖,討論今天一整天的行程。小孩們興致沖沖,有人想要去虎頭埤,有人想去找搬家的房子。但是,虎頭埤太遠了,如果過去,我們今天一整天就沒辦法去其他景點了。幾經考慮,我們決定,還是留在新化街上。

那麼,要去哪裡呢?不如就先從最近的「楊逵文學館」開始吧。

我們進到楊逵文學館,但是,要如何從一個展場裡「看出」一個故事,是個難題。有的小孩特別有閱讀文字的意願跟能力,就可以比較容易把故事解析出來。但比較多小孩對這件事不怎麼擅長,就會在展場裡茫然,或直喊「無聊」。




在旅行中,我會希望小孩多跟當地人接觸。我建議孩子們,去問問展場的工作人員。於是,孩子們擠到櫃台去問志工阿伯。阿伯過來,跟我們解釋了一些。阿伯把孩子們帶到楊逵年表前面,解釋楊逵因為寫了政府不喜歡的一份宣言,因此被抓到綠島去關了。小孩們很想知道,這份宣言到底寫了什麼。我們在另一個展間,找到了這份宣言。

孩子們要我念給他們聽,到宣言內容有點困難,又有點長,孩子們沒有耐性聽到最後。就我唸出來的幾段,有幾個孩子說,他覺得楊逵說得挺好的,為什麼要把他抓去關呢?宣言裡又提到二二八,就有孩子問起,二二八到底是什麼?




另一個孩子說,是放假。對孩子們來說,這日子的意義已經變成如此了。於是,我簡短解釋給孩子們聽。從大稻埕的槍響,說到三月的清鄉屠殺。一旁的自動門開開闔闔,有孩子說感覺有點恐怖。二二八的故事絕對不是「輕鬆」、「和平」的事情,而是對壓迫的反抗,和慘烈的犧牲。有小孩聽完以後,說他懂了:楊逵可能就是因為提到這件事,所以被抓去關。為什麼呢?

因為政府會覺得丟臉,而且會覺得他是不是也想這樣。小孩說。這應該是部份實情。


聽完故事,我們離開文學館,正好遇到另外一組的孩子。他們剛去完「搬家的房子」,就在旁邊。我們這組的孩子說也想去,我們就過去看看。




     「搬家的房子」就在文學館旁邊,是從前日本時代的「街役場」,管理新化街。就在幾年前,為了在下方建停車場,這整棟建築物曾經用「繩子」拖移開,建完停車場後,才把房子拖回來組合。現在,街役場是一間餐廳,裡頭,還保留了從前用的繩子,和痕跡。

我們找到了兩個故事。但從我的觀點,我會覺得,是從離開了街役場開始,我們這組才開始今天的旅行。

2.   欲望(一)

離開街役場後,孩子們決定要到附近的7-11,開始消費。




    有的看熱狗,有的看糖果,有的則是不特定的閒晃。我想著,我該做什麼。

我考量的點挺多的。首先,我在想我午餐要吃什麼,我自己是打死也不想在7-11吃午餐,但對很多小孩來說,他們想要這麼做的程度,已經可以是這是他們的「願望」了。其次,我在想,我們會不會耽擱很久呢?這樣下去好嗎?接下去怎麼旅行。還有,我還在想,有些東西,吃了真的不太好呢。

那我該怎麼做呢?我決定先按兵不動。我到一旁的店裡包了個便當,吃完,坐在椅子上發呆,滑滑手機。

大約過了三四十分鐘,有孩子開始不耐煩了。有幾個孩子說要在7-11吃午餐的,到最後其實都只買了零食,沒有人在這裡真的把午餐吃飽了。有的孩子,則是吵著要去外面吃飯。於是,我們離開。

走到老街沒多久,孩子們看到一間「中華電信」。幾個男生帶著「哀求」的眼光說:可以過去一下嗎?

於是,我們進了中華電信。

孩子們在中華電信裡面滑起了手機跟平板電腦,一發不可收拾。只有唯一的女生阿蓁,和我沒興趣。我們還跑去對面的瓜瓜園吃冰,聊天。阿蓁很不高興,跟男生們說了很多次,但所有男生都不為所動。最後,我建議阿蓁換組。於是阿蓁換到家蓁組去了。剩下我和四個男生,一起待在中華電信裡面。

這是一段漫長的時光,大約過了一小時四十分鐘,孩子們才能夠「自主」脫離電玩,前往下一個地方(他們想要去一個可以玩水的地方)。這段時間內,我起初給予一些干擾,催促他們前進,但後來就沒有比較積極的作為。下面,我想解釋我為什麼這樣做,以及我對這件事的看法。

3.   欲望(二)

我在孩子們身上看到的是「欲望」。怎麼說呢

我覺得,要看人是不是被欲望箝制的狀態裡面,一個可以觀察的要點就是他是否「無法不這麼做」。他的行為越是不能理性談論,越是感覺非做不可,越是缺乏彈性,就越是出於欲望。我舉個例子。

像是,一個上班族,從禮拜一到禮拜五受盡公司的折磨,每天從早八晚八,甚至早八晚十,禮拜六一個月裡有三次要上班,說起來根本就只修禮拜日,更別說有時候還得把工作帶回家裡趕了。他真是已經做得煩了,別說什麼工作的樂趣,他現在都要懷疑人生的意義了。終於,有一個禮拜天清閒沒事。他會做些什麼呢?是買一大包鹽酥雞回家配HBO或打電動,還是去社區大學聽一場上進的講座?

後者肯定有,但我想是前者居多。尤其,這份工作把他折磨得越慘,前者的可能性就越大。人就是這樣,被壓久了就會反彈。




我覺得這些孩子們身上的狀況,就像我們每個大人都會有的狀況一樣。在7-11裡面的時候,是可以趁機跟小孩談一些食安的問題(我也忍不住談了一下)。在中華電信的時候,要談也是有一些談法能用。但說起來,這些談法雖然能夠制止小孩的行為,但卻不是很有教育意義,就跟要上面那個大人別吃鹽酥雞一樣。真正對孩子們有幫助的,應該是去找出來,他們生活裡哪裡感到壓力了?他們哪些地方覺得被限制得太多了?

離開中華電信的時候,我跟所有小孩做了一次調查。我問他們,剛剛這一個多小時裡面,他們覺得開心嗎?覺得這段時間值得嗎?

結果很有趣,幾乎所有小孩都覺得不開心。

有的小孩說,他其實本來就不喜歡打電動。有的小孩說,他打到大概三四十分鐘的時候,就已經覺得無聊了。有的小孩說,他一直待在那邊,是在等別人。這些回答聽起來很像藉口。但是很奇妙的是,我曾對三群不同的小孩,在他們打完電動後做這樣的調查,幾乎都得到相同的答案。回答「很快樂」的,少之又少。

這代表什麼呢?我又問了孩子,他們在打電動的時候,會不會有一種「離不開」、「停不下來」的感覺?孩子們說,會。我理解那種感覺,電動本來就是這樣設計的。這些理由或許不是藉口,而是孩子們真實的感受。

最後,我問他們,如果能重新決定一次,他們會花多少時間打電動呢?有人說二十分鐘,有人說三十,有人說四十,沒有人超過這個數字。這個時間,比他們今天打的一半還少。

到他們能夠理性對待這件事情,不完全被欲望箝制的時候,這段談話,就會發揮效果。孩子們今天雖然沒有脫離欲望的泥淖,但是,他們面對了自己被「綁住」這件事。

4.     樹與屋

我們往老街繼續走去。看見了傳說中的里長茶葉蛋,在滷汁裡面加進了蟬殼,顧腸胃,吃起來很甘甜。我們買了一堆雞蛋糕,準備去前面的水池玩水。去了才發現,現在在限水,水池的水早就放掉了。我們在乾涸的水池裡跳來跳去,一邊吃雞蛋糕,一邊玩鬼抓人。玩著玩著,又去到後面的武德殿。




      武德殿是從前日本時代訓練武警的地方。裡面的地板,有一半裝了彈簧,走起來感覺得到彈力,這樣練武摔倒就比較不會那麼痛了吧。外面有一棵大榕樹。我們在這裡爬上爬下,玩著舉起來飛行的遊戲,聊天。聊著聊著,就到了收尾。

5.    旅行

我們回到楊逵文學館,分享彼此看見的東西。孩子們畫明信片,把這趟旅程的風景寄回家裡。公車要來了,我們回家。

這趟旅行是什麼樣子呢?孩子們多知道了一點點故事,多看見了一點點歷史的痕跡。但或許旅行最重要的,是他們離自己真實的樣子,又靠近了一點。

家蓁組

決定要和探險家蓁一起走新化的,有阿琳、阿彤、阿涵、阿瑄、阿晉。




我們攤開大目降地圖,討論起了想去哪些地方、路線又該怎麼走,阿涵提出了一個方法,我們可以從離楊逵紀念館最近的點:搬家的老房子開始探險,逆時鐘蒐集每個有故事的點,最後再回到楊逵紀念館,這樣就可以每個都玩到了。小孩多表示贊同,沒花上太多時間,便出發了。這種有規劃、目的性強、集點不錯過的旅行方式,可以說是這群小孩們顯著的特質。

這也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好好走新化,並不太熟悉這個地方。和小孩一樣,有的工具,即是這張標示著星星們的地圖,以及主動詢問的能力。不算是可以指引方向、給小孩明確答覆的大人,但能這樣和小孩一起解謎、拋出好奇,感染小孩即興的心情,反倒成了平衡這趟旅行的因子之一。



一路上,這群小孩都能主動的和在地的人們建立對話的連結,詢問著哪個地方該怎麼去、這件事為什麼會這樣等,大方自在的模樣,獲得了不少的協助和資訊。在搬家的房子(街役場),店員哥哥親切的回應了不少問題,和小孩分享千人移厝的故事;到了小孩的神明(太子宮),從廟裡的阿姨那裡得到了資料,家蓁根據那份資料說了三太子的故事給小孩聽,也一同就故事裡提到的特徵(發紅光、右手臂有個圓環等)找起了三太子;在里長茶葉蛋遇上了熱心的里長,待得特別久,里長準備了簡單茶點,邀請小孩坐一會,聊自己添加了秘方蟬蛻的茶葉蛋,也提供其他地點的位置與情報,在里長大方向的提點下,陸續又問了幾個人,我們順利的找到了蘇有志的家、廟口的大象、老老老老老房子;最後回到了楊逵紀念館,繞完了一圈,時間還算早,但似乎也沒想做的事了,便待在紀念館旁玩起了鬼抓人,等著士哲組回來。



孩子們玩的十分開心,我也是。一天下來有看、有吃、有玩,地圖上每個點都跑過了,感覺十分豐盛滿足。但,在旅行中聽到幾個小孩的對話,「還差兩個點,我們就都走完了!」「另一組都在玩,我們這組比較棒,每個點都走過了。」倒也忍不住思考起來。這樣的走路模式,還真像玩電玩。過程中和人對話,取得需要的資訊,一關過了,再前進到下一關,直到打到最後一關,勝利,遊戲結束。沒有當下,心中有的是最終目標,這般的爬階模式。這種「玩」、這種「動機」,自不自然?真不真實呢?

這群小孩,對於這般目的性的玩,已經是非常熟稔了。那,倘若把地圖拋開、把標示的星星們拿掉,沒有看起來得去哪邊的地方,只留給一片空白,任憑他們隨意安排,我們這組小孩,還能不能讓自己玩的愉快?對此,我感到十分好奇,也希望接下來的旅程,能夠陪他們這樣練習看看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